殿外槐花被晨风卷上玉阶时,秦昭正将密信残片按在青铜灯台上。
紫胶遇热析出的纹路在绢布上蜿蜒成赵国山川,他指尖划过信尾缺失的封印处,昨夜逆转时空时看到的檀木匣终于与记忆重合——田忌书房那尊饕餮吞日的青铜镇纸,底部凹槽正藏着半枚燕刀玉环。
三日后的春祭台前,九鼎焚香遮不住剑拔弩张。
齐王玄色冕旒下的目光在秦昭与田忌之间逡巡,孙膑的轮椅碾过青砖发出细响,停在蟠龙柱投下的阴影里。
“此信所用紫胶产自邯郸郊野。“秦昭抖开三尺绢帛,任初阳穿透织物上暗纹,“上月赵国使臣呈给相邦的礼单中,恰有十匣此类胶泥。“他转向孟尝君微微颔首,对方立即命人抬出记档竹简,虫蛀的“丙寅“字样与信尾骑缝印严丝合扣。
田忌蟒纹袖口扫翻铜爵:“胶泥流通列国,焉知不是有人构陷?“
“那便请诸君细看。“秦昭突然扯断腰间锦带,昨夜逆转时空留下的血痂混着新伤赫然在目。
当虎符拓印覆上臂弯伤痕,青铜器特有的云雷纹竟与皮肉绽裂的纹路完全契合。
满场倒吸冷气声中,张毅押着个捆扎结实的灰衣人踏入祭坛。
“初七夜丑时三刻,田相书房。“证人声音颤抖却清晰,“赵国密使亲口承诺,待齐军困于魏境,便以五座边城换开钜鹿关......“
孟尝君突然击掌,十二名黑衣侍卫自祭坛暗门鱼贯而出。
当先两人抬着的鎏金木箱里,七卷盖着赵国玺印的盟书正散发着新鲜墨香。
孙膑轮椅猛地前倾半尺,扶手螭纹在青砖刻痕上擦出火星——正是三日前虎符碎片显现的方位。
齐王冕旒珠串撞出金玉之声,佩剑出鞘三寸:“田相还有何话说?“
“王上!“田忌赤目欲裂地扑向证人,却被张毅反剪双臂压跪在地。
青铜爵滚落祭坛的闷响惊飞檐角白鹭,九重纱帐外忽然传来百姓聚集的喧哗。
秦昭低头整理撕破的衣襟,瞥见牟羽正将某个塞满金饼的包袱塞回孟尝君随从手中。
当廷尉铁链缠上田忌脖颈时,秦昭望向祭坛东南角的日晷。
晷针影子距离逆转时空前看到的裂纹还有三寸,他不动声色地将染血锦带系回腰间——这次总算不必再回三天前重来了。
暮色浸透临淄城阙时,相邦府库的二十车简册正搬往秦昭暂居的别馆。
牟羽数着络绎不绝的拜帖轻笑:“孟尝君送来八名剑客,说是护卫周全。“
“留着。“秦昭摩挲着新得的虎符,目光停在窗外某处屋檐。
三天前逆转时空时见过的黑影正在那里一闪而逝,瓦当上燕尾状的青苔与田忌书房暗格里搜出的密函印鉴如出一辙。
宫灯初上时,秦昭的马车碾过临淄城东的碎石路。
街巷间飘着炙肉的焦香,几个醉汉举着陶碗朝车驾高喊“先知“,酒液泼在道旁新糊的招贤榜上,将秦昭的名字洇成墨色牡丹。
牟羽掀起车帘一角:“田忌旧部今日又有三人告病辞官。“
“让孟尝君的人顶上。“秦昭屈指敲了敲膝头木匣,里面躺着半块沾血的玉珏——午时截获的密信残片还带着墨池巷特有的松烟味。
车轮突然急停,张毅横刀掀帘的刹那,三支弩箭擦着车辕钉入槐树,惊起满枝昏鸦。
刺客的尸首在戌时被抬进廷尉府。
秦昭解开染血的护腕,盯着手臂上未愈的伤痕。
昨夜逆转时空预见的刺杀提前了六个时辰,这让他想起田忌书房暗格里那卷未烧尽的《阴符经》。
“箭簇是魏国制式。“张毅将佩刀拍在案上,刀柄缠着的布条还沾着墨池巷的泥,“但箭杆用的青竹产自即墨。“
牟羽突然轻笑出声,指尖蘸着茶汤在案几画出齐国地图:“田忌封地距即墨不过三十里。“他忽然压低声音,“方才巡城卫说,田氏宗祠今夜忽然多了二十车新土。“
三更梆子响过,秦昭独自站在别馆露台。
掌心虎符被月光浸得发凉,远处相邦府的方向传来犬吠,惊飞檐角蹲守的乌鸦。
他闭目回想逆转时空时看到的画面:田忌长子披麻衣跪在宗祠前焚帛书,火盆里飘出半片印着燕国图腾的残绢。
“公子当心夜露。“孟尝君的声音惊破寂静。
十二名剑客抬着鎏金食盒踏月而来,漆盒开启时,里面盛着的却是半枚裂开的青铜虎符。
“田忌书房暗格搜出的。“孟尝君玉冠下的笑意不达眼底,“与公子手中这半枚,本该是完整一对。“
秦昭摩挲着虎符断裂处的纹路,忽然想起逆转时空前看到的画面——齐王佩剑斩落时,田忌袖中滑出的正是此物。
他转身将虎符投入火盆,看着青铜在烈焰中泛起诡异的青芒:“明日请廷尉查查兵器库,三年前赵国进贡的玄铁,该有十车变成了陶土。“
五更天鸡鸣时分,秦昭望着案头堆积的竹简轻笑。
牟羽伏在对面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黍饼。
张毅抱刀倚在门框上打鼾,刀鞘残留的墨池巷泥印正缓缓剥落。
晨光穿透云层时,秦昭登上王宫角楼。
临淄城的炊烟在脚下绵延如河,市集喧哗声中隐约飘来“先知“的呼喊。
他按住腰间新换的锦带,那里藏着昨夜从刺客身上搜出的燕尾状铜符——与田忌书房暗格里的密函印鉴如出一辙。
宫墙阴影里忽然闪过半片灰袍,秦昭眯眼看着那人消失在墨池巷方向。
晨风卷起他袖中半幅残破帛书,露出个残缺的“蓟“字,那是逆转时空时在燕国使节袍角见过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