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青铜灯台往下淌,把田忌府门前的石貔貅洗得发亮。
秦昭将最后半截楚地香灰撒在东南墙角,灰白色粉末立刻被雨水冲成蜿蜒的蛇形。
张毅的刀锋在檐角闪过寒光,牟羽的青衫则隐在对面酒肆的幌子下。
“公子真要孤身犯险?“牟羽清晨执拗地拦在驿馆门前,竹简在掌中捏出裂痕,“昨夜逆转三次时空,您连药汤都端不稳了。“
秦昭将燕刀币按在眉心,冰凉的玉质压住突突跳动的血管。
黎明前逆转时空看到的画面还在眼前摇晃——田忌书房暗格里半开的漆盒,露出半角盖着赵国虎符的帛书。
他接过牟羽递来的解毒丹含在舌下,酸苦味刺得太阳穴发胀:“那枚消失的燕刀玉环,定在使臣带来的檀木匣里。“
戌时的更鼓混着雷声传来。
秦昭贴着漆柱滑入回廊,药汤浸泡过的绢袜踩在青砖上悄无声息。
两个举着青铜连枝灯的侍女转过月洞门,灯影里晃着她们腰间三晋样式的玉组佩——田忌竟连侍从都换了赵国暗桩。
书房飘出熟悉的蓍草味。
秦昭用铜簪挑开兽面锁舌,暗格里果然躺着三卷用燕国紫胶封口的竹简。
他刚要伸手,忽听得门外传来玉组佩相击的脆响。
“孟尝君那个老匹夫......“田忌的声音裹着酒气撞进来。
秦昭闪身躲进青玉屏风后的夹层,肋骨重重磕在暗藏的兵器架上。
隔着丝绢屏风,能看见赵国商贾打扮的男人正将镶绿松石的匕首拍在案上。
田忌的指甲刮过竹简:“三日后春祭大典,让你们的死士扮作楚巫混进祭坛。“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路线,“等齐王登上云纹祭台,就用淬过蛇毒的弩箭......“
秦昭后槽牙咬得发酸。
昨夜逆转时空时看到的血色祭袍在眼前重叠,难怪当时嗅到楚地艾草燃烧的焦味。
他屏息听着田忌与赵人约定暗号,指尖在袖中飞快掐算时辰——张毅应该已切断东跨院的警钟绳索。
待室内重归寂静,秦昭将浸过药水的丝帕按在竹简封泥上。
紫胶遇药化作粘液,轻轻一揭便露出“赵国大良造亲启“的字样。
他正要抽出密信,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有鼠!“巡夜武士的呼喝炸响夜空。
秦昭抓起竹简滚向博古架后的暗道,后颈却已抵上冰凉的剑锋。
黑衣武士的黥面在闪电下泛青,正是那日宫中逃走的死士头目。
时空在剑刃刺入皮肤的刹那开始倒流。
秦昭在剧烈头痛中回到半刻钟前,湿透的后背紧贴着屏风木框。
这次他故意碰倒兵器架上的青铜钺,趁武士冲进来查看时,抓起两卷竹简从西窗翻出。
雨幕中响起尖锐的骨哨声。
秦昭踩着牟羽事先涂过油脂的墙砖滑向侧门,怀中的竹简却被树枝勾住系带。
追兵的火把已映红东墙,他咬牙扯断丝绦,任散开的竹简如白鹭展翅落进荷花池。
“接着!“张毅的玄铁剑破空而来,斩断追得最近的弩箭。
秦昭接住剑柄顺势劈开雨帘,最后那卷用燕刀币金线捆扎的密信,正死死攥在左手掌心。
牟羽在巷口掀翻的酱缸腾起呛人烟雾,楚地香草混着豆豉味糊住追兵的视线。
拐过三个街角,秦昭踉跄跌进废弃的社稷庙。
雨水冲刷着神像手中的玉圭,他把密信塞进中空的圭身,又用香灰抹去指痕。
张毅甩掉剑锋上的血珠递来水囊,却发现公子盯着掌心被金线勒出的血痕在笑——那伤口正与密信火漆上的田氏家纹严丝合缝。
社稷庙的漏雨声渐渐停歇时,秦昭已换了身素色深衣跪在齐王寝殿外。
寅时的雾气凝在袖口金线绣的云纹上,他双手托着玉圭的手指因寒冷发青,掌心血痕却仍鲜红刺目。
“宣——“宦者尖细的嗓音穿透三重朱门。
齐王披着玄色寝衣斜倚凭几,孟尝君捧着铜雀烛台侍立左侧。
当秦昭剖开玉圭取出帛书时,烛火忽然爆开两朵灯花,将“借道赵国伐临淄“六个篆字映得纤毫毕现。
“好个田文!“齐王猛然拍碎案上玉盏,碎碴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孟尝君慌忙递上药膏,却被挥开。
老君王撑着案几喘息:“三日前他还献上十二车东海明珠......“
殿外忽起骚动。
田忌绛紫朝服沾着露水闯进来,腰间玉组佩撞得叮当乱响。
他瞥见帛书先是一怔,旋即抚掌大笑:“好精巧的离间计!
这帛书火漆色泽鲜亮如新,分明是昨夜才伪造的。“
秦昭按住欲争辩的孟尝君,将染血的掌心平举过眉:“田大夫不妨细看火漆纹路。“暗红封泥上,田氏独有的三头蛇纹正与他掌心伤痕严丝合缝,“昨夜子时,您书房密匣的铜锁内侧是否多了道刮痕?“
田忌瞳孔骤缩。
他当然记得暗卫禀报有人闯入时,自己检查密匣发现机关锁舌的异样。
但此刻只能强装镇定:“雕虫小技!
谁不知秦公子擅仿各诸侯印鉴......“
朝鼓恰在此时隆隆响起。
文武百官鱼贯入殿,孙膑的木质轮椅碾过青砖的声响格外清晰。
当孟尝君当众念出密信内容,太史令突然踉跄出列:“信中提到的云纹祭台,分明是鲁国工匠半年前才绘的图样!“
这话如同冷水入沸油。
齐王指节捏得发白——祭台图纸确实锁在宫中密室,三日前才交付工匠。
秦昭垂目掩住笑意,昨夜逆转时空时,他特意记下了这个细节。
“报——“殿外卫尉突然高举漆盒跪倒,“从田大夫书房暗格搜出的燕国调兵符!“青铜虎符在晨光中泛着幽光,背面的赵国王室暗记让田忌瞬间面如死灰。
秦昭却暗自皱眉。
这枚虎符本应在第三次时空逆转时被自己投入荷花池,此刻出现得过于蹊跷。
他余光瞥见孙膑正摩挲轮椅扶手上的螭纹,忽然惊觉那纹路与虎符缺口完全吻合。
“且慢!“田忌突然夺过虎符砸向蟠龙柱,“假的!
这暗纹走向......“青铜碎片迸裂的刹那,秦昭看清断面闪过的银芒——真正的赵国虎符该是实心浇铸。
朝堂顿时陷入死寂。
齐王眼中的杀意逐渐被狐疑取代,孟尝君欲言又止。
秦昭轻抚掌心结痂的伤痕,忽然触到残留的紫胶药香。
昨夜密信封泥在药液下溶解的怪异触感浮现心头,他猛地抬头望向殿外渐亮的天光。
或许该从最初就错了——那些蓍草燃烧的焦味,檀木匣里消失的燕刀玉环,还有田忌书房始终萦绕的......
“请王上赐臣三日。“秦昭突然行大礼叩拜,额头紧贴冰冷地砖,“三日后春祭大典,臣自有明证。“他盯着眼前方砖缝隙里闪烁的铜屑,突然想起逆转时空时瞥见的祭坛地砖,那些本该光滑如镜的青砖上,似乎有道奇异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