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的声音在兰台宫格外清晰。
秦昭垂手立在九枝连盏灯前,青铜灯树投下的阴影将他眉间皱痕加深三分。
齐王将竹简重重摔在案几上,赵国特有的朱砂拓印在简牍边缘晕开暗红。
“十五名阵亡将士的族老跪在宫门外。“齐王拇指摩挲着玉璜,“他们说本该运到前线的粮草,被换成发霉的陈粟。“
殿外传来车马喧哗声,田忌的玄色深衣掠过朱漆门槛。
这位齐国上大夫腰间新佩的玉组佩叮当作响,正是用燕国刀币改制而成。
秦昭余光扫过对方袖口沾染的蓍草碎屑——与昨夜砖缝里的如出一辙。
“臣请三日查明真相。“秦昭忽然跪拜,额头触地的瞬间,嗅到青砖缝隙里残留的楚地香草气味。
这味道与昨夜宫墙外巫祝摇铃的方向完全吻合。
田忌的笑声像钝刀刮过陶瓮:“三日足够快马传讯到赵国边境,秦先生莫不是要销毁证据?“
“若三日后无果,昭愿自刎谢罪。“秦昭抬头时,正看见张毅按住剑柄的右手青筋暴起。
殿外巡卫的铁甲声突然密集,分明是田忌麾下的重甲卫队在调动。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牟羽正在用银箸拨弄炭盆。
火星溅在案几上的羊皮地图,恰好烧穿标注着燕国驿馆的位置。“伪造粮仓记录需要三个条件。“他蘸着茶水画圈,“精通赵国文牍的刀笔吏、齐军粮草押运的印鉴、还有...“
“还有能模仿我字迹的人。“秦昭扯开束发的帛带,几缕白发混在青丝间格外刺目。
昨夜强行逆转时空探查田忌书房,此刻太阳穴还在突突跳动。
张毅突然踹开窗棂,雨丝裹着信鸽跌落案头。
牟羽取下鸽腿上的竹管,嗅了嗅笑道:“上好的邯郸松烟墨,可惜掺了楚地巫医惯用的曼陀罗汁——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证词更易取信。“
秦昭按住抽搐的右眼,掌心全是冷汗。
当他将手指按在沾着雨水的竹简上时,时空突然扭曲成漩涡。
画面里田忌正在昏暗密室与三个蒙面人交谈,其中一人佩着孟尝君门客独有的鱼肠剑。
“城西废仓...咳...“鲜血顺着嘴角滴在衣襟,秦昭抓住牟羽递来的药碗猛灌。
褐色药汁泼洒在袖口,浸出昨夜楚地香草隐藏的追踪药味。
牟羽突然掀翻炭盆,烧红的银丝炭在地上拼出星图:“丑时三刻,昴宿当空。“张毅的剑尖已挑开地砖,露出半卷用赵国兵符纹路封缄的帛书。
五更鼓响时,秦昭对着铜镜贴上假须。
镜中倒映着木匣里三枚不同制式的印鉴——燕国刀币改制的私印边缘还沾着朱砂。
当晨光照亮窗棂缝隙里那根楚国雉羽,他忽然轻笑出声:“该给田大夫送份厚礼了。“
张毅默不作声地擦拭着淬毒匕首,刃面映出窗外六个伪装成商贩的探子。
牟羽正在将蓍草灰烬混入熏香,青烟盘旋成赵国边境的山川走势。
“让孟尝君门下的说客准备好。“秦昭系紧夜行衣的束带,指尖拂过袖袋里那枚从炭灰中捡回的燕国刀币,“田忌书房暗格的钥匙,该物归原主了。“
宫墙外传来楚地巫祝的摇铃声,与巡夜卫队的脚步声重叠成混乱的节奏。
秦昭吹熄烛火前,特意将半片沾着朱砂的竹简留在案头——那正是田忌昨夜写给燕国使臣的密信残页。
城西废仓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秦昭贴着潮湿的砖墙挪动,袖袋里的燕国刀币钥匙硌得肋骨生疼。
张毅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挑开三道生锈的门栓时,铁屑簌簌落在牟羽备好的丝帕上。
“三更了。“牟羽用蓍草灰在掌心画卦,突然按住秦昭肩膀。
五辆蒙着黑布的辎车碾过石板路,车辙印里渗出的黍米带着霉斑特有的青灰色。
二十个黑衣人鱼贯而入时,秦昭正蹲在粮垛后擦拭铜鉴。
火光骤亮,为首之人佩戴的赵国兵符撞在铠甲上,发出与竹简拓印完全不同的脆响。“烧干净。“那人抛出的火把照亮腰间玉组佩——正是田忌今日在朝堂所佩之物。
张毅的毒镖先于火把钉入横梁。
牟羽踢翻的陶罐泼出蓍草灰,遇火炸开漫天绿荧。
混乱中秦昭滚到辎车底部,短刀划破麻袋的瞬间,霉变的陈粟混着新鲜黍米倾泻而出。
“抓住他们!“黑衣人首领的剑锋劈开粮垛,被张毅反手削断腕骨。
沾血的赵国兵符滚到秦昭脚边,内侧的燕国云纹与钥匙纹路完全吻合。
牟羽突然扯开所有辎车黑布,成箱的邯郸松烟墨与楚国曼陀罗汁赫然在目。
秦昭举起铜鉴对准月光,镜面反射出仓顶横梁的暗格——那里藏着半卷未烧完的帛书,边缘还沾着齐王私印的朱砂。
“留活口!“秦昭高喊时,张毅的刀背已敲碎最后两个黑衣人的膝盖。
牟羽从其中一人怀中摸出竹筒,倒出的密信盖着田忌的私印,落款日期竟是秦昭承诺三日破案的同一天。
五更鼓响,兰台宫的青铜鹤灯吐着青烟。
秦昭将物证摊在蟠龙纹漆案上,田忌的玉组佩与赵国兵符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这些陈粟产自赵国边境。“牟羽展开边境屯田图,“与田大夫封地仅隔十里。“张毅突然押上黑衣人首领,扯开其衣襟露出孟尝君门客特有的黥面印记。
齐王手中的玉璜裂开细纹:“田卿有何话说?“
“栽赃!“田忌踹翻漆案,袖中滑落的蓍草碎屑飘到密信上方,“孟尝君门下死士皆知黥面可仿...“话音未落,秦昭突然将铜鉴浸入药汤,镜面显出血字——正是田忌半月前写给赵国商贾的分成契约。
宫外忽然传来楚地巫祝的哀歌。
秦昭望向殿角新换的楚国熏香,终于明白昨夜逆转时空时,为何看见田忌密室藏着半幅燕国边境布防图。
他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在齐王暴怒的呵斥声中,注意到田忌的玉组佩少了一枚燕刀币制成的玉环。
雨又开始下了。牟羽盯着被押走的田忌:“他故意留下破绽?“
“真正的证据还在燕国使臣手里。“秦昭摩挲着袖中那枚孤零零的燕刀币,宫墙外巫祝的铃声突然转向孟尝君府邸方向。
张毅默默擦拭着刀刃上未干的血迹,忽然嗅到熟悉的楚国香草味——这次是从齐王新换的熏香炉里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