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尽时,宫墙外响起第一声鸦啼。
田忌踹开地窖暗门,三把淬毒匕首顺着袖管滑入手心。
二十名黑衣死士拖着浸油的麻绳从后院角门鱼贯而出,檐角垂下的冰棱被火把映成血色。
寅时三刻,秦昭正在擦拭虎符上的露水。
铜盆里忽然泛起涟漪,案头烛火诡异地朝西倾斜——这是他第三次看见这个征兆。
前两次分别在赵国刺客破窗时与魏国细作投毒前。
“东南角门!“他猛然推开木窗。
张毅反手掷出的青铜剑钉在门框,将翻墙而入的黑衣人右腿贯穿。
牟羽抓起案上算筹抛向烛台,火星溅落在提前布置的火油渠,霎时在庭院燃起半圆火墙。
喊杀声从三个方向同时炸响。
秦昭按住突跳的太阳穴,时空逆转带来的眩晕还残留在齿间。
三息之前,他分明看到西南回廊涌出三十弓弩手。
“张毅带盾甲卫堵住回廊拐角!“他扯断腰间玉佩砸向地面。
玉片碎裂声未落,西南方果然传来机括弹动声,箭雨叮叮当当撞在提前竖起的包铁木盾上。
田忌踩过中庭染血的积雪,耳后刀疤随着狞笑扭曲:“都说你能预知生死,可算到自己会变成刺猬?“他挥手间,十架改良弩车撞开垂花门,精铁箭头发着蓝光。
秦昭突然抓住牟羽的算筹袋往东侧水渠跑。
当第七根算筹沉入冰面时,牟羽瞳孔骤缩——那些弩车轴距恰是三尺六寸,与昨夜燕地马车痕迹完全吻合。
“放闸!“
暗渠铁栅轰然升起,蓄了一夜的护城河水咆哮着冲垮弩车阵。
张毅趁机带人从侧翼杀出,陌刀劈开结冰的血泊。
秦昭盯着某个正往宫墙爬的壮汉,突然将佩剑掷向看似空荡的柏树——剑锋穿透枝叶,把田忌最得力的副将钉在树干。
卯时初刻,田忌被逼到宗庙前的青铜鼎旁。
他疯狂撕扯绣着玄鸟的官服:“你以为赢的是你?
燕人三个月前就知道渭水会提前结冰!“沾着血沫的狂笑惊飞檐上寒鸦,“我在黄泉路上等着看......“
剑光闪过,张毅的刀背重重砸在他后颈。
牟羽掰开他紧攥的右手,掌心露出半块雕着雁形的兵符。
朝阳刺破云层时,秦昭踏着满地冰血走上台阶。
齐王颤抖的手还握着断成两截的玉圭,昨夜被叛军挟持时划破的衣襟仍在渗血。
“即日起,秦卿可佩剑入殿,见王不拜。“齐王亲手将玄色绶带系在他腰间,镶着夜明珠的坠子撞在虎符上叮咚作响。
孟尝君率先伏拜,玉石地面顿时响起连绵衣袍摩擦声。
秦昭转身望向宫门,恰见那个耳后有疤的侍从正在卸值。
当值的羽林卫突然皱眉:“昨夜北城门守将说,有辆载满陶罐的马车......“
话未说完,集市方向突然传来欢呼。
几个百姓举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糕挤到宫墙根,蒸笼上赫然印着“昭“字花纹。
卖柴老翁正对着目瞪口呆的卫兵比划:“今早城南突然冒出三十车新粮,粮袋上都绣着虎头符呢!“
宫檐残雪簌簌落下,盖住了昨夜马车留下的特殊辙痕。
秦昭摩挲着虎符边缘的齿痕,忽然想起那支燕地箭矢上的苦艾气息——此刻应当已经混在送往边境的粮草车里,朝着渭水方向去了。
宫墙外的欢呼声浪涌进殿内时,张毅正用刀尖挑开第三坛酒的泥封。
琥珀色的酒液倾入陶碗,溅湿了他甲胄上未擦净的血迹。
“城南粮仓的耗子该哭了。“牟羽捏着半块粟米糕斜倚凭几,蒸笼上歪歪扭扭的“昭“字还沾着水汽。
他忽然用竹筷戳向糕饼中心,“今晨冲进粮仓的三十车新粮,有三车麻袋缝线用的是燕国双股结。“
秦昭指尖在案几上顿了顿。
昨日拦截的燕地箭矢还锁在虎符匣底层,箭杆上残留的苦艾气息与粮袋霉味重叠在一起。
殿外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抓起酒坛:“该去巡城了。“
暮色中的临淄城飘着炊烟,商铺提前挂出绘着玄鸟纹的灯笼。
卖柴老翁守着最后两捆木柴,正给围着虎头符粮袋追逐的孩童们分麦芽糖。
秦昭的马蹄刚踏进街口,整条长街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先知“呼声。
“上个月偷您玉佩的小贼在城东开了粥铺。“张毅憋着笑用刀鞘挑起布帘,热气腾腾的陶锅里浮着金黄的粟米。
掌柜的瘸腿青年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牟羽突然俯身抓起一把木勺。
勺柄末端刻着细小的燕国徽记,与他今晨在粮车上发现的纹路如出一辙。
秦昭抬手制止了张毅拔刀的动作,将两枚刀币轻轻放在灶台:“米粥熬稠些,天要冷了。“
回宫路上,二十名工匠正连夜修筑被河水冲垮的东南角门。
领头的老石匠颤巍巍捧来半块青砖:“大伙儿商量着在门楣刻个虎符纹样,大人您看......“话音未落,西北方向突然传来骏马嘶鸣,八匹枣红马拖着载满陶罐的马车撞进巷口。
秦昭的玉佩突然发出蜂鸣。
时空逆转带来的晕眩感掠过瞳孔的瞬间,他看见陶罐缝隙渗出的不是灯油,而是闪着蓝光的磷粉。
牟羽的算筹袋应声而裂,七根算筹精准地卡住了车轮辐条。
“小心火烛!“张毅的陌刀劈开第一个陶罐时,蓝色火焰顺着磷粉窜上屋檐。
秦昭解下大氅浸入水渠,转身盖住惊呆的运货少年。
暗巷中传来弩机扣响的咔嗒声,他抱着少年滚向石碾后方,三支短箭擦着发梢钉入槐树。
火光照亮了马车底板新刷的桐油——与半月前燕国使团车厢的涂层完全相同。
牟羽踩着未燃尽的磷粉走来,掌心躺着半枚断裂的燕式箭镞:“看来田忌大人在地下很孤单。“
齐王赏赐的庆功宴被迫改到西偏殿。
宫人捧着烧焦的衣摆退下时,孟尝君带来的漆盒突然弹开机关,露出里面用蜜蜡封存的竹简。“燕王半月前向赵国借道,说是要猎北疆雪狐。“他蘸着酒水在案几画出蜿蜒路线,恰与渭水支流重合。
张毅突然用刀尖挑起烤鹿肉:“今晨羽林卫逮住的纵火犯,后颈有块冻疮。“油滴落在羊皮地图上,晕开了代表燕国边城的墨点。
秦昭想起粮车缝隙里的冰碴,那分明是快马加鞭跨越冰河才会沾染的寒气。
子时更鼓响起,秦昭独自走上观星台。
怀中的虎符被月光淬出冷芒,齿痕间还卡着半片未清理的燕国箭羽。
东南市集仍有零星火光闪烁,那是百姓自发为粮仓增添守夜灯笼。
夜风吹起他未束紧的发带,某种熟悉的苦艾气息忽然掠过鼻尖——与三日后面临渭水结冰危机的燕军粮草,此刻应当刚过赵国边境。
宫墙阴影中,耳后有疤的更夫正在调整梆子节奏。
当值的羽林卫队长按住刀柄走近时,那人袖中突然滑落半块雕着雁形纹的兵符,与田忌断气前紧握的残片恰好能拼成完整飞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