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更的露水凝在檐角,秦昭攥着齐王诏令的手指骨节发白。
牟羽将算筹重重摔在案几上,竹片弹起来划破了张毅的手背。
“田忌门客今晨在朝堂咬定公子与赵国暗通款曲。“张毅舔掉血珠,青铜剑鞘撞得屏风咚咚作响,“那帮竖子竟敢说长平之战的预言是赵国透露的!“
牟羽捡起滚到鼠洞旁的算筹,突然盯着洞口残留的盐粒:“昨夜狱卒收的玉佩,纹样可是双鱼戏珠?“他沾着茶汤在案上画了个扭曲的蟾蜍图案,“三足蟾被盐蚀成双鱼,田忌这是在提醒同党启动'鱼书'联络网。“
驿道旁的槐树突然惊起乌鸦,秦昭望着车窗外扬起的铁屑,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闭目时看见赵国使者在边境驿站焚烧密函,火盆里未燃尽的绢帛边缘分明带着墨家机关图特有的靛蓝色镶边。
“改道巨鹿泽。“秦昭猛地掀开车帘,腐水气息混着记忆里的画面扑面而来,“田忌真正的罪证不在临淄,在那辆青布马车途经的驿站地窖。“
暴雨突至时,三匹快马正在泽畔泥泞中疾驰。
张毅突然勒住缰绳,箭矢破空声混在雨幕里,七支燕地特有的三棱箭钉在他们方才经过的槐树上。
牟羽抓起马鞍侧囊里的盐袋抛向空中,盐粒遇雨凝成白雾,五个持弩的黑影顿时在雨帘中显形。
“留活口!“秦昭的喊声被雷声吞没。
张毅已纵马冲进雨雾,剑光划过时带起一串血珠,腥气中果然混着燕地苦艾的味道。
牟羽趁机将算筹绑上马尾,十二支竹片在泥地里拖出蜿蜒的路线,追兵踩上时顿时陷入连环绳套。
当第三个刺客咬破齿间毒囊时,秦昭掰开他染血的衣襟,锁骨处的鱼形刺青正在渗血——与狱卒袖口的三足蟾轮廓完全吻合。
张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盯着刺客耳后的黥面:“这是赵国王室死士的黥刑印记!“
七日后,巨鹿泽北岸的驿站孤零零立在暮色中。
秦昭摩挲着墙缝里残留的铁屑,忽然闻到记忆中的靛蓝染料气息。
牟羽蹲在井台旁,指腹抹过青石上的划痕:“二十日前有载重马车在此卸货,车辙间距三尺六分——正是墨家机关车的规制。“
夜风吹动檐角青铜铃,张毅突然按住剑柄。
驿站二楼窗棂的灰尘有片状缺损,像是有人最近推开过。
秦昭摸到地窖木门时,指尖触到某种粘腻的膏脂——正是赵国密函专用的火漆封蜡。
当第一缕月光爬上地窖台阶时,三人同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
秦昭吹熄火折子的刹那,某种带着苦艾气息的阴影正缓缓笼罩整个驿站......
地窖木门轰然洞开时,几捆墨家机关车的残骸正泛着靛蓝色幽光。
秦昭拾起半截青铜齿轮,齿纹间卡着的绢帛碎片还带着赵国密函特有的酸枣味火漆。
“车辙间距三尺六分,载重却不足百斤。“牟羽用算筹丈量着泥地上的轮印,竹片卡在两道深浅不一的沟壑之间,“墨家机关车运兵甲至少需三尺八分间距。“
黎明破晓时分,三匹快马已载着证据奔回临淄。
秦昭跨入正殿时,田忌正指着墙上的《列国舆图》进言:“赵国密探惯用三棱箭,此物恰在巨鹿泽......“
“廷尉可识此物?“秦昭突然将青铜齿轮掷在青玉地砖上,金属碰撞声惊得梁柱间的雀鸟乱飞。
齿轮滚动到孟尝君脚边,露出内侧刻着的“田“字烙印。
孙膑转动木轮椅凑近观察:“墨家为田氏打造的机关车,齿轮印记该是田忌大人的族徽吧?“他指尖抹过齿轮边缘的墨渍,“这靛蓝染料未及三月便会褪色,赵国密函却是半年前所书。“
齐王霍然起身,冠冕珠串撞得叮当乱响。
秦昭展开浸过药水的绢帛,原本空白处浮现出田忌门客的笔迹:“伪造的赵国密函用槐米汁写字,遇暴雨即显形——那日巨鹿泽的雨水可洗净了所有伪证。“
“放肆!“田忌的玉笏板摔成两截。
张毅突然押着三名耳后带黥面的死士进殿,他们锁骨处的鱼形刺青正渗出黑血——与田忌府兵令牌的纹样分毫不差。
孟尝君抚掌大笑:“好个三足蟾变双鱼!
原来田大人早将门客混入各国死士。“朝臣们的窃语声渐渐汇成洪流,齐王盯着案几上呈来的机关车残骸,瞳孔里翻涌着被愚弄的怒意。
暮色染红宫墙时,秦昭望着阶下跪拜的百官,耳边响起齐王赐下的虎符碰撞声。
牟羽数着新收的十车金帛低语:“田忌被罚禁足三月,他养在城西的三百门客......“
“今夜就会变成疯狗。“秦昭摩挲着虎符上的饕餮纹,远处传来宵禁的梆子声。
宫灯投下的阴影里,某个耳后带疤的侍从正死死盯着他腰间晃动的令牌。
此刻田忌府邸的地窖中,七盏油灯正照着燕赵边境的羊皮地图。
田忌将酒樽砸向颤抖的门客:“既然预言死不了他,那就让齐王的猜忌......“烛火突然爆出灯花,映得他扭曲的面容犹如恶鬼,“明日起,把城东粮仓的粟米全换成沙土。“
更夫敲响三更梆时,秦昭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窗棂上钉着的三棱箭带着布条,上面用燕地苦艾汁写着:先知可知渭水几时结冰?
他推开窗牖,望见宫墙外有马车正驶向北方,车辙间距恰好三尺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