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三人已经不再言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时的场景是刘知行的记忆。
堂上,那“刘知行”说出那句“愿以此身际太平”之后,场景便慢慢变得虚幻。
不久,又换了一副场景。
刘知行一身白衣儒衫,高坐城头,依然是那副年轻模样。
城下敌军如云,大有黑云压城之势。
兵戈铿锵声中,刘知行起身,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
佩剑如雪,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诸位,敌军一日不退,我一日不下城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身前将士的目光纷纷变得坚定,应和之声响彻天地。
“遵军师令!”
......
场景又变。
如今变作刘知行骑马领军,缓缓走进一座城。
此时的刘知行蓄起了胡须,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举目远眺,城中断壁残垣,饿殍遍地。
刘知行匆匆下马,来到一群游民身边。
游民们反应各异,有凑上前乞讨的男子,有哭喊的老人,有赤目质问的孩童,亦有避他如蛇蝎不敢直视的。
刘知行只是耐心询问他们的情况,最终面不改色离去。
只是在重新上马时,用衣角悄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嘴里喃喃:
“天下兴亡,百姓何辜。”
......
“吾儿...”
再换一副画面,已过而立之年的刘知行跪在了一位老人的床榻前。
此时的刘知行神情憔悴,双目赤红,怔怔看着床榻前的老人。
“吾儿,可还记得我最喜欢的几句圣人言?”
刘知行声音颤抖,回答道:
“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床榻上老者努力转动着眼珠,看向了刘知行,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这几点,我做的不如你,很好。”
“不,若无父亲耳提面命,岂有孩儿如今之景!”
“呵呵呵。”
老人发出畅快的轻笑,只是声音却越来越低。
“我已无道理教你,只盼你忠君爱国,今后,照料好族人,青崖刘氏,今后便靠你了...”
老人说完,便没有了动静。
刘知行带着哭腔:
“孩儿知道!”
......
看到这几幕,刘青茂激动不已,不知是感受到了在刘知行身上那种读书人的抱负,还是因为自家先祖的丰功伟业。
“此乃我刘氏先祖。”
他突然蹦出来一句突兀的话。
孤阳道人撇撇嘴,不过很快,他就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在刘知行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那个只在祖师堂画像上的人。
“祖,祖师?!”
陈道也眼睛一亮,来了兴致。
三人身前的景象又有些变化。
“多谢姑...道长相助,敢问道长尊号?”
面色有些苍白的刘知行向着身前之人作揖,不过饶是他也忍不住好奇地偷瞄眼前的人儿。
一位面容清冷的女冠,身披白色黑领道袍,梳着不太标准的灵蛇髻,些许头发散落身后,气质出尘中又带有几分灵动。
女子神色微动,出声回应道:
“道号百法。”
刘知行看着营帐之中哀嚎的士卒,忍不住问道:
“百法...道长,这些人可还有救。”
女子随意瞥了一眼,将手中拂尘一甩,周围的士卒纷纷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奇毒不见了。
这一幕让刘知行十分震惊。
女子嘴角只是稍稍咧开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淡淡说道:
“些许小道,不足为道。”
听到这里,陈道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当初在茶馆里传道的时候,自己似乎就经常和陈念清这么说,这个家伙,竟然还学自己。
不过看到那一板一眼按照刘知行记忆行动的陈念清,陈道不由得神情一黯,突然有些小失落。
也许是这一幕让当时的刘知行格外惊讶,所以在今日才会在鬼域之中重现这一幕。
“世间竟真有如道长一般的奇人异士,道长这一手,称之为仙法不为过了。”
刘知行感慨道。
陈念清听到这话似乎十分受用,脸上的冷意上了几分,像是想到什么,不由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那是见识少了,若是见到我师父,你就知道什么叫真仙人了。”
刘知行未曾想自己走遍了五湖四海,竟然还能被说做见识少了,不由好奇道:
“敢问道长的师父是何等人物,在何处修行,在下可否拜见一番?”
这句话说完,陈念清却意外地沉默了。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哀伤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嘴中喃喃道:
“不知所往,不知所踪,山海不能隔,江河亦不达也。”
“咳咳...”刘知行忽然捂嘴咳嗽了两句。
陈念清看了他一眼,随意说道:
“你这个病,得早点治。”
刘知行摇了摇头:“些许小病,不误大事。”
......
“果然百法祖师和刘氏先祖有故交。”
孤阳道人感慨了一句,却发现没有说话,他看向刘青茂,还沉浸在身前的幻象演绎之中,而那陈道,似乎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他忍不住多看了陈道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陈道,隐约间感觉陈道好像有些不太对。
......
又是几幅画面闪过。
有刘知行智计破敌军,有刘知行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力排众议,险中求胜。
有刘知行在将领掩护下逃亡三千里,一路与兵同袍,与兵同食。
有刘知行被大肆封赏,位极人臣,百官心折,君臣相宜。
刘知行的年岁也越来越大,如今已是不惑之年。
“咳咳...”
此时的刘知行两鬓斑白,面若白纸,唯一有些精神的,只有那对仿佛含着利剑的眼睛。
“这次北征,你不可再参与了,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若是好生调养,说不得还有几年可活,若再这样下去,说不得马上就可以参加你的葬礼了。”
陈念清此时也在场,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不过是气质更清冷了几分。
“这么多年,你倒是没变。”
刘知行却是说道。
“难道世间真有长生法吗?”
陈念清眼中也露出几分向往:“我倒是希望有。”
但是她马上反应过来,不温不冷说道:“我只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提醒你,你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废了,没必要这样拼命了。”
刘知行陷入沉默,不再言语,良久,他才开口:
“自打我从陛下起事,到如今已经三十余年了。”
“依稀记得当初世道,为官者不在其位,经商者不思正途,耕田者无立锥之地,天下惶惶,九州涂炭。”
“朝廷无道,游民百万,贼寇遍地,国已不国,人难为仁。”
“当时陛下找到了我,我一介布衣之身,得陛下赏识,那时我便知道,知遇之恩,虽死难报!”
“更何况!”
刘知行握住了拳头。
“天下百姓,四海生灵,皆在我身后!”
“此次北伐,若是功成,便是一举奠定霸业之基,使我大乾拥吞吐天下之气,若是不成,人心向下,岂是那般容易再提起。”
刘知行转头看向陈念清。
“百法仙师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天下苍生,大乾荣辱,皆在我肩上,北伐一事,舍我其谁?”
陈念清沉默了一会,旋即道:“若是你在途中死了呢?”
刘知行不再言语。
陈念清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其实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治你的这个病。”
刘知行眼睛骤然瞪大,期待地看向陈念清。
“仙师何以教我?”
“我有一阵,唤作...”
“燃灯锁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