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雍刚踏进桃花医馆大门，就感到有好几道目光同时汇聚在了他身上。
“草民王李氏、张王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李氏抱着婴儿与老妪同时跪在钟雍面前。
两人的眼神里虽有感激，但更多的却是畏惧。
钟雍被这两道目光刺得脸皮生疼，他转头看向留守的两个护卫。
护卫对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我都说了，我这里不行跪拜之礼。”
钟雍连忙上前一步，将死犟的二人扶起来。
“大老爷……”
王李氏在钟雍来之前，便已洗漱完毕，褪尽污垢之后，是一张蜡黄但却端正的脸。
她眼含泪花，想要说什么，但却被钟雍率先一步打断。
“你的孩子怎么样了？”
钟雍看了一眼她怀中已经熟睡的婴儿，又扫视了一圈灯火通明的房间。
“全赖柳神医菩萨心肠。”王李氏感激涕零的看向躺在椅子上的柳怀仁。
“呵呵，是他命不该绝啊！”柳怀仁对上钟雍的目光，声音略微有些苍哑。
“劳烦老神医了。”钟雍拱手作揖，弯腰向柳怀仁行礼。
柳怀仁坦然自如的受了这一大礼，对站在旁边柳小苗道：
“小苗，替我向县令大人还礼。”
“小女子，柳小苗代父亲参见钟大人。”柳小苗朱唇微启，眼眸带笑，福身行礼。
“见过柳姑娘。”钟雍拱手笑道。
“岳哥，你们带着她们先下去歇息，我与老神医有话要说。”
钟雍看到了柳怀仁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知道他肯定有话想问自己。
“是。”张岳领着王李氏二人走出医馆。
弥漫着药香味的医馆内，只剩下了钟雍与柳怀仁父女。
钟雍随便寻了个椅子坐下，柳小苗端上一碗茶水。
“老神医有话但说无妨。”钟雍抿了口茶，笑道。
柳小苗站在柳怀仁身旁，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知县，见他目光扫来，又羞得低下头去。
“你不认得我了？”柳怀仁突然问道。
钟雍闻言一怔，皱眉又仔细的查了一遍记忆，没找到关于柳怀仁的记忆。
柳小苗也微微蹙眉，看向有些感怀的父亲。
“也是，那会你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当年你父亲带你，来药师谷求医，老夫刚好在那里做客。”
“从那儿时起，你就展现了异于常人的天赋。”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居然又一次见到了你。”
“缘分呐，妙不可言。”
柳怀仁，没等钟雍回话，感慨的说道。
“小子钟雍，见过柳伯。”钟雍没想到两人还有这样一番渊源，连忙起身行礼。
“我听说之前那个小娃娃，是你救回来的？”柳怀仁笑着问道。
柳小苗也眨着眼望着钟雍，期待他的回答。
“小子看过一些古籍罢了，倒是在您老面前班门弄斧了。”钟雍谦虚笑道。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当初你可是以天下第一自居。”
柳怀仁打趣一笑，画风突然一转：
“你与王县丞起冲突了？”
“呃！”钟雍有些愕然。
他怎么知道的？
难道王其晟离开县衙之后来过桃花医馆？
“不要多想。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柳怀仁笑道。
“我自己？”钟雍更加发懵。
“你的脸上、步伐都写出了你的志得意满。”
“你不仅与王县丞起了冲突，而且还占据了上风。”
“是也不是？”
柳怀仁一副肯定的语气问道，双目微眯，一眨不眨地盯着钟雍的脸。
“您老眼力真好。”钟雍心下警惕，但脸上不动声色。
“行医之术就四个字，望闻问切。”
柳怀仁道：
“医人治国，都是一个道理。”
“先观察病情，再对症下药，或猛药，或慢药。”
“但若是对错了症，下错了药，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钟雍低头一咂摸，就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解的问道：
“您老的意思，是我冤枉了王其晟？”
柳怀仁摇摇头，道：“王其晟这些年做的事，人尽皆知，只过不是有人护着罢了。”
“那您老……”钟雍道。
柳怀仁道：“治重病，不能用猛药，猛药虽然对症，但病人身体虚不受补，可能会引发其他病根。”
“你的出发点是对的，但你不该一上任就与他硬碰。”
“或许你想从他这里撕开一个口子，但是你小瞧了他。”
“这些年，乌江换了多少知县，可县丞却一直都只有一个王其晟。”
“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因为他与当地大大小小士绅都有勾连。”钟雍慢慢的对上了柳怀仁的思路。
“你这话，对，也不对。”
柳怀仁道：
“如果只是勾连，他就不可能长存于乌江。”
“王其晟此人，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记住，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说完，柳怀仁便扶着躺椅坐起，先是对柳小苗说道：
“小苗，收拾一间房子出来。”
柳小苗带着满头雾水，应声走出去。
柳怀仁见钟雍依旧在沉思，笑道：“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如此便叨扰伯父了。”钟雍连忙起身作揖。
……
夜色如墨，凛冽的秋风呼啸地穿过乌江城，在城中每个角落肆虐。
空荡荡的石板路上，打更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忽然。
一道黑影如同山猫一般，掠过一排排低矮的屋檐，直奔城外而去。
几个腾挪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灯火通明的阁楼内。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摆放着一张木刻棋盘。
棋盘上，白子蜿蜒如龙，纵横八荒，黑子如被囚猛兽，苟且一隅。
王其晟捏起一枚黑子，皱眉凝思，过了好一会才将黑子投掷在棋盘上。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苦笑道：“翁老棋艺不减当年呐。”
棋盘对面，一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微笑着将捡起那枚黑子，将其填在一个棋眼处。
纵横八荒的白龙，顷刻间被拦腰切断，首尾不能相顾。
“呃？哈哈哈……”王其晟看到这一幕后，微微一怔，紧接着哈哈大笑道：“这倒是我眼拙，没能看出来。”
“你眼睛里只盯着进攻，当然看不到这小小的破绽。”
翁老笑道：
“这么多年来的顺风顺水，早已让你目空一切。”
“来了个新知县，稍让你吃点苦头，你就想着反击回去……”
“可我若是白白受了这一顿打，往后我在乌江行事便毫无威信可言。”
王其晟阴着脸道。
“当然，我也不是非让你挨打而不还手，只要稍作惩戒即可……宰相公子，还是状元郎。”
“若不是……”翁老感慨道：“前途不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