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下,钟雍脸色阴沉,目光熠熠。
“堂尊,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刘益善跪在桌前一米开外。
刘益善在家中与老母一番合计,认定王其晟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
王其晟能在乌江只手遮天,靠的是他背后的那些贪官以及想要大发横财的富户豪强。
现在新任知县来头通天,王其晟的背后的那些人肯定不敢明目张胆的护持他。
甚至若是他之前所做的腌臜事被人捅了出来,牵扯他到背后那些人,说不得那些人就会断尾求生,直接把所有罪都推到他自己身上。
到时候,跟着他的人哪会有好下场?彼时若想脱身便如溺水之人,求生不得。
“我问你,马国臣马知县是怎么死的?”钟雍沉声问道。
刘益善心中一惊,早知道新知县心思玲珑,没想到他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回堂尊话,马知县罹难之时,卑职不在县衙,具体详情无法知晓。”刘益善道。
钟雍:“是不知晓,还是你也有份?”
刘益善额头沁出几滴汗水:“回堂尊,卑职的确不知晓,但是有人听到过马知县的呼救声以及打斗声。”
“谁?”钟雍道:“在哪儿?”
“此人堂尊应当知晓,就是李铁柱。”刘益善道。
又是这个李铁柱。
钟雍眉头一皱:“李铁柱一介平民,为何会牵扯如此之深?翁家二小姐与他到底是何关系?马知县与翁家二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刘益善:“李铁柱为何牵扯此事,卑职无法得知,但是翁家二小姐似乎与马知县的儿子马秋波纠缠不清……”
“马秋波?”钟雍打断他,问道:“是不是就是甲辰科进士及、后因牵扯重案被取消进士资格,遣返原籍的那个马秋波?”
刘益善:“堂尊英明,就是他,九宁府甲辰科的进士,唯一被革了功名的进士。”
甲辰科的那场科举波诡云谲,发生了好几起耸人听闻的案件——
先是有举子在开考前夕悬梁自尽,后有考官泄露考题牵扯大小官员十多人,还有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子夜宿青楼与侍郎之子争风吃醋,导致考试迟到……
但是相对于发生在科考结束两天后的皇宫盗窃案,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案……
因为皇宫盗窃案的主办官员就是左相闫崧的门生,时任刑部侍郎的赵元修。
此人在闫崧的授意下,让人犯肆意撕咬攀扯、广为株连,硬生生将一起盗窃案,升级为谋杀皇帝案。
那一科有好几个进士被牵扯进此案,马秋波便是其中之一。
钟雍能对此人记忆犹新,便是因为此案。
所幸皇帝理智尚存,觉得举子谋杀皇帝实为荒诞,故开恩旨,赦免了几人的死罪,改为取消进士资格,遣返原籍。
十年寒窗付之一炬!
钟雍沉吟片刻,问道:“马秋波现今何处?”
刘益善摇摇头道:“卑职也不清楚,马知县罹难后,马公子与翁二小姐便一同销声匿迹了,恐怕……”
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好不容易有的线索又断了。
钟雍深深叹了口气,他虽说是一县父母官,但这个父母官上面还有更大的父母官,正如刘益善心中所想。
王其晟背后的人不敢出面保他,钟少京也没法把手伸到乌江来帮助钟雍。
两人在这一方面都是孤军奋斗,就看谁的手段高明、谁能先一步抓到对方的把柄,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马知县与翁家以及王其晟到底因何产生了分歧?”钟雍问道。
刘益善道:“卑职也无从知晓,就在马知县罹难的前一天,他还与翁家二爷以及王大、王其晟饮酒作乐。紧接着第二天马知县府内走水,随后便是乌江决堤,大半个乌江县……”
钟雍忽然开口:“乌江是怎么决的堤?据我所知乌江境内洪水并没有多大?怎么可能冲垮河堤?”
刘益善面露难色,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张岳,欲言又止。
钟雍看出了他的担忧,说道:“但说无妨。”
刘益善:“是九龙寨的山贼毁的堤。不过……”
“不过九龙寨的山贼与王其晟有勾连,对吧。”
“堂尊英明。其实九龙寨的二当家是王其晟的族弟,三当家是翁家子。这两人都是因为犯事,被王其晟判决流放三千里,而后越狱出逃,上山当了贼寇。”
真是大公无私、大义灭亲啊!
钟雍冷哼一声:“说了别人那么多,也该讲讲你的光辉事迹了。”
刘益善一副风萧之色:“堂尊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他的都不问你,就问你一件事,你只要如实回答我,我便不再追究你之前所犯下的罪过。”钟雍道。
“堂尊请问。”刘益善眼里闪着光。
“粮库是怎么着的火?里面的粮食去哪儿了?”
“这……”刘益善哑口了。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出去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就不是他所能预料的了。
毕竟他儿子还在王其晟手里,一旦说出粮食的去向,钟雍救百姓心切,必定会带人去取回粮食。
乌江偏又这么小,王其晟耳目又何其多……钟雍这边就是放个屁,王其晟都能循着味闻出他今天吃的是什么,更别说大动干戈取粮食了。
若是被心狠手辣的王其晟的猜到自己背叛了他,他儿子哪还有活路?
但是他现在又来投诚钟雍,投名状又是必需品。
否则钟雍很有可能认定他是受了王其晟指使前来下套的。若真是那样,那他就是两头不讨好,成了一颗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自古以来,墙头草都不会有好下场。
两头犯难。
不知是紧张还是恐慌,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泛白,额头的汗更密了。
钟雍也不催他,慢慢的将目光移向门口,又慢慢的移向深邃的星空。
夜昏昏沉沉,飘荡着大片大片的乌云。
不见月光,更不见星光,秋蝉嘶鸣的更加凄厉,像是演奏着最后的哀曲。
这是要下雨的节奏。
等了良久,钟雍终于开口了:“不想说就回……”
“粮库是王旭朝带人烧的,粮食就在城外二里桥的地窖内!”
刘益善语速急得像暴雨,话音刚落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