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马知县确实同一天罹难。”
“不过马知县是死在了自己家里。”
王其晟点头道。
钟雍继续翻阅案卷。
【家父去感染风疾,家中无药可治,遂前往百药堂买药,途中遭遇劫匪抢劫,药钱被抢一空。
本想着在百药堂赊欠,可药堂伙计仗势欺人,要我家中三亩药田作为抵押,才肯赊欠于我。
心灰意冷之际,恰逢翁家二小姐翁然出现,她出面替我担保,家父才得以有药治病……】
再往后便是异常狗血的剧情,李铁柱时刻暗中关注着翁然,偶然一次机会,他看到翁然单独出行,尾随其后,但不知怎么的,报恩却发展成了奸杀。
“这其中怎么缺了一页?”钟雍前后翻了一下,发现的确缺了一页,于是好奇的问道。
“回堂尊,那一页被翁家人带走了。”王其晟道。
“这不是胡闹吗?犯人口供,尤其涉及命案,一旦入档,任何人不得销毁。”钟雍怒道:“王县丞你们是怎么办案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吗?”
“堂尊稍安勿躁,且听我与您道明这其中原委。”王其晟似乎早就猜出钟雍有这么一问,道:
“经调查,翁然小姐独自外出是为了私会情郎,被李铁柱撞破后,李铁柱愤而杀之。”
“翁家认为此事有辱门风,不愿外泄,故而带走了其中一页。”
钟雍闻言沉思,想着想着忽然发觉不对劲。
王其晟深夜来此,是为了请求调兵,围剿李铁柱。
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急,反而与他详细讨论起了李铁柱奸杀翁然一案?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去围剿李铁柱。
他好像在一点点的将自己引入预先设好的埋伏。
难道他想让我调查翁然之死?
一阵凉风吹过,钟雍浑身一凛,不知不觉,他背后竟然沁出了密密的冷汗。
这个老狐狸!
暗骂一声。
钟雍将案卷放在茶几上,深深地看了王其晟一眼,道:“王县丞,李铁柱事关命案,翁家所带之口供乃重要证据,你务必将其索回。”
“堂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翁家不比小门小户,他们不同意的事,卑职也不敢强求。”王其晟苦笑道。
“现今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李铁柱捉拿归案,否则一旦闹出祸端,你我都交不了差啊。”
钟雍冷笑一声:“是你们交不了差。我来之前,你们就打着我的旗号办事,现在逼出了反民,你们又想让我担责任。”
“王县丞,你们打的好算盘啊!”
“堂尊,话不能这么说。”王其晟道:“我们也是为朝廷、为堂尊您办事。”
“为朝廷办事?朝廷什么时候说不让你们赈灾,不让百姓买卖粮食度过灾年?”钟雍反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私下买卖粮食等同造反的话?”
“王县丞,我是年轻,是为官尚浅,但我不是傻子。”
“还有李铁柱到底为何聚众闹反,此中原委我一概不知。”
“他是否真的造反,我也不知。他所背命案,却缺失了重要口供。”
“你让我以何种缘由征调大军平反?难道你不道大军开拔,所吃的粮食都需要地方官自己筹措吗?”
“乌江现在遭了大灾,赈济百姓尚且艰难,你让我拿什么征调大军?”
王其晟不再言语,他两眼一眯,心中暗道:这小子怎么像是突然开了窍呢?
他有些惋惜,只差一点,就能把钟雍拉下水。
只要把他的目光引到李铁柱身上,那他就会越陷越深,等到想回头的时候,就晚了。
而翁家也会被这小子搞得鸡犬不宁,无暇顾及自己。
到时自己就可以放开手去做其他事了。
只差一步啊……王其晟暗叹。
不过也无妨,他既然救了那对母子,那李铁柱之事他不想管也得管。
王其晟不死心,又道:“堂尊,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您知晓。”
钟雍瞥向他。
“翁然小姐的尸体至今没有下落,翁家已经来催了好几次了。这也是案卷迟迟没有上交刑部的原因。”
“因为缺失了重要的证据。卑职也不敢草菅人命,此事既然已经告知堂尊,那卑职也就轻快了许多。”
“卑职实在是不胜其扰,年近半百的人了,每天被他们催来催去,身体真是吃不消啊。”
王其晟像是真的甩出了一块大石头,长长舒了口气。
钟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堂尊,卑职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您愿不愿意听。”王其晟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鼓足勇气,言语间竟然有几分忐忑。
肺腑之言?别又是一个大坑。
钟雍暗自冷笑,脸上不动声色,道:“愿闻其详。”
王其晟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道:“堂尊您出身高贵,令尊更是身居宰相,自己又天资聪颖,少年及第,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缘。”
“您一路走来,为人刚正,品德高尚,卑职也时有听闻。这是卑职所钦佩的,也是卑职所求而不得的。”
“我知道,您看不起我这种靠捐献求官的人。其实我也非常痛恨自己,但是又无可奈何啊。”
王其晟仰天长叹一声,钟雍竟然在他眼角隐约看到了闪烁的泪花。
“卑职也曾年少轻狂过,也曾想靠着读书光尊耀祖。可现实却是,卑职好不容易考中的进士,被人冒名顶替,无奈之下只能进入国子监。”
钟雍眨了眨眼,问道:“还有这回事?”
“唉,不提也罢。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王其晟摆摆手,望着钟雍言辞诚恳,道:“堂尊,卑职说这么多,其实就想告诉您,卑职与您并无恩怨,只是施政理念的不同,仅此而已。”
“之前卑职受您处罚三十杖,视为补偿之前未经您同意私自发布命令的过失。”
王其晟说完,便对着钟雍深深鞠躬,而后径直起身离去。
望着王其晟远去的背影,钟雍心中发出来一声声冷笑。
能混迹官场的,果然都不是易与之辈。
三言两语就将之前的所作所为,归结于未征自己同意、私自发布政令。
好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边是欺压百姓、逼民造反,另一边却是不尊上司。
这两个罪能等同吗?这哪是肺腑之言,这件简直是脱罪妙言啊。
三十杖就想了事……
我答应,那些冤死的亡魂能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