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实行的道台行营制。
这种军制酷似前世明朝军户制与唐朝府兵制的结合体。
在各个行政县设立一个行军大营,然后划拨一部分民户转军户,闲时为农,战时为兵。
军户屯耕的产出不需要上缴国库,统一供给大军使用。
设立这种制度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实现皇权下乡。
在建国初期,这种制度很好的维持了地方安定,也减轻了中枢朝廷的负担。
与很多封建王朝相似,大周建国至今已有两百五十年,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税收严重不足,军户时有逃逸。
道台行营制糜烂腐败,军户兵源严重不足,有的乡县甚至出现了地方官员与大营都统合谋兼并军户土地,视军户为奴隶,为自己牟益。
八年前漠北戎狄南下叩关,彼时正为山北道行台尚书令的钟少京,临危受命,加封山北道行台大总管,节制山北、山南两道大军,共计二十余万,北上御敌。
大军开拔的命令下达了足有五天,仍有近一半的大营未按时抵达,后勤补给更是杳无音讯。
钟少京意识不妙,急忙上疏陈奏皇帝。奏疏上去了,但却石沉大海。
大军前锋已经窥得漠北戎狄已经接近山海关。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大周王朝,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一股天下将倾的悲观情绪。
钟少京身系天下安危,肩上担子重若千钧。
便是在此艰难时刻,他果断以两道大总管的身份,向各道大户借粮百万石,又以高薪向天下征兵数十万,并且许诺以人头记功。
大战持续了将近半年多,最终以钟少京惨胜告终。
据有司统计,此次双方参战的兵力竟有八十万之多,山海关外更是血流成河,天地变色。
这场战争堪称建国以来之最,被人称为护国之战。
本朝建国之后,太祖定下非天之功不可封爵,但可以加官,并赐免死铁券,死后封王,故而钟少京一举入政事堂拜相。
战争虽然胜利了,但却暴露出了一个天大的弊端。
道台行营制名存实亡!
钟少京拜相后,便提出以募兵制取代军户制,大军给养统一由中央调拨,也由中央统一指挥行动。
朝堂有识之士,都一致赞同他这个奏疏。
唯有一人不同意,那就是左相闫崧。
他上疏称:此乃祖宗成法,不可变也,变者社稷危矣!
仅此一言,鼎隆皇帝便否决了钟少京的奏议。
今年闫崧又上奏疏,言:军户者,均可由各地方主政长官划定,一举扫除弊端。
皇帝准奏,遂定国策。
一时间,民怨沸腾。
乌江作为中等县份,须划拨两千户民为军户。
可是,因为乌江知县空缺,这条国策便一直没人执行。
又因遭受大洪灾。
钟雍上任后,更是连提都不想提。
现在却被王其晟提了出来。
乌江有人造反,想要抓捕反贼,光靠县衙兵力远远不够。
如此一来就必须得求调行军大营,可是行军大营兵力空缺,无兵可调。
那他就必须得划拨民户转军户。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只要他的政令一经发布。
下面的人就会大发横财,他自己也就声名狼藉,被千夫所指。
更有甚者,一旦激起更大民变。
到时候,他作为主政县令,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别说他爹是宰相,现在闫崧与皇帝盯着的就是他爹这个功高震主的宰相。
当然,这条国策该执行还是得执行,毕竟是皇帝钦定的,他人微言轻,根本不可能改变。
但是必须得等到自己完全掌控乌江县衙之后,发布户转政令。
彼时他就能将这条国策对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不至于出现恶吏盘剥,致使百姓家破人亡的惨剧出现。
“行台大营不归我管,我无权调动。”钟雍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
“堂尊您……”王其晟还准备说什么,钟雍立时打断他。
钟雍转头看向牢头问道:“李铁柱为何闹反生事?”
牢头道:“回堂尊,那李铁柱就一刁民,刚一到工事便与我等对着干……”
钟雍问道:“李铁柱一家遭了洪灾,他为何还要服役?”
“这……”牢头哑口,转头望向王其晟。
王其晟接话道:“堂尊,李铁柱有命案在身,我朝法律:服役者,优先取于在案人员。”
“哦?”钟雍转头望向他,诧异道:“有何命案?”
王其晟并没有立刻回话,警惕的四下回顾一番,凑近钟雍耳边,小声说道:“他奸杀了翁家小姐。”
“怎么回事?”钟雍皱眉问道。
路上那妇人只说他丈夫被抓去修河堤了,并没有提及此事。
难道她在撒谎?
“这件事关翁家颜面,他们不愿被人知晓。故而便没有流传开来。”王其晟神秘兮兮道。
钟雍皱眉凝思,灵台一闪。
不对。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怎么可能接触到翁家小姐,还实施奸杀行为?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隐情?
“有案卷没?”钟雍目光灼灼,盯着王其晟问道。
“有。翁家虽然不愿传开,但却立了案,留下了口供,李铁柱对此也是供认不讳,签字画押。”王其晟转头看了刘主事一眼。
刘主事会意点头,递上一份散发着墨香味的案卷。
这是有备而来啊。
钟雍接案卷的时候,忽然感觉手指被刘主事戳了一下。
抬头看去,见他正用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自己。
心中一凛,暗自打起十二分精神。
王其晟抿了口茶,道:“堂尊,此事刻不容缓,必须尽早将其剿灭·”
钟雍不可置否,借着火光,翻阅案卷。
【大周鼎隆十六年,八月初六,亥时一刻。】
居然是,大洪水爆发的前夕。
钟雍心中暗惊,又觉得这个时间段有点耳熟。
仔细一想,灾民说的知县马国成好像也是死在这一天。
于是转头看向王其晟,问道:“马知县是什么时候罹难的?”
王其晟沉声答道:“也是八月初六的亥时。”
“那岂不是说,瓮家小姐与马知县是死在了同一时刻?”钟雍震惊。
他惊讶的不是两者同时死在这一刻,而是王其晟竟然不遮不掩,坦而告知。
‘他到底想干什么?’
钟雍有些摸不准他的路数。
这个小小的八品县丞,城府比京师那些清流都深啊!
钟雍收起轻视之心,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对王其晟的判断出现了误区。
他原以为王其晟是一个只会媚上欺下、贪官枉法之人,现在看来似乎有失偏颇。
他须得重新审视这位副手,否则真的有可能死在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