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这老水魈的自我介绍，让周仪微微有些失神，为何又是忘川？
老水魈看着二人，突然以尖锐的声音笑问道：“既然你们二人能来到此处，想来浊浪小子应该是功败垂成了吧？”
“何以见得？”
老水魈嘿了一声：“我这弟子心狠手辣，若他成了，第一件事应该便是重回此处，尝试将我彻底斩灭。”
“弟子？”
钟嵬疑惑：“你这徒弟未免也太孝顺了些。”
“可不是吗？”老水魈嘿嘿一笑：“若不是他，老夫怎会有这数十年痛苦到极致的折磨。”
他抓着自己脖子上的锁链，状若疯狂：
“想当初老夫教导他世间少有的真法，他却恩将仇报暗算老夫，还费尽心思将老夫囚在这暗无天日的绝水之地，这逆徒，当真是狼心狗肺到了极致。
老夫曾经发誓，若有人能够诛除此獠放老夫出去，不但可以教他通天彻地的仙法，更会告诉他一处至宝埋藏的位置。
如今看来，老夫的有缘人便是你们了。”
他目光灼灼，眼睛转动打量着二人，似乎只要谁开口打算救他，就把真法与至宝一并交予那人。
但他等了许久，二人却没有半点反应，反而相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周仪摇头淡声道：“收起你那点心思，你说的话或许对许多仙门修士有些难以拒绝的吸引力，但对于我们却并不作用。”
若是换做其他仙门修士，在得知浊浪崛起的经过之后，即便会对这老鬼心存警惕，但恐怕难免会有从其身上骗取一些好处的心思。
但周仪与钟嵬却是不同，对于修行神道的二人来说，所谓仙典真功，与废物无异。
老水魈闻言神情一滞，完全没有料到竟有这般毫无贪欲之人。
周仪看着他，眼神微动：“有些事情，还是我自己来问吧。”
未等老水魈言语，他便突然问道：“浊浪和楚昇所修之道，应该便是由你所传吧？”
“楚昇？”老水魈目露疑惑。
周仪摇头道：“莫要装了，方才那锁链颤了一丝。看来，楚昇应该才是你离开此处的真正后手。”
老水魈目光沉了下来：“他现在在何处？”
“他吗？”
周仪轻笑一声：“忘川。”
“忘川？忘川！”
老水魈双眼陡然发红，空气中的气压变得沉重无比，就连钟嵬都感觉有些心悸。
直到脖子上的锁链猛烈颤动起来，剧烈的高温从其上传出，老水魈才渐渐冷静下来：
“好一个楚昇，竟敢抛下老夫独自前往忘川，看来他是不想要身上诅咒的解咒之法了。”
周仪点了点头：“他当时直入忘川，并未犹豫半分。”
“哼，真以为入了忘川，便真能修成《冥河渡世真经》吗？”
老水魈冷笑一声：“到最后，他们便会知道，老夫又岂是随他们拿捏的软柿子。”
他此时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看向周仪道：“你二人既然无心从我这交换什么，那便离去吧。杀我手下鬼将之事，便也算了。”
不算了又能如何呢？
周仪自然不会理会对方这故作大方的言语，突然问道：“你说你来自忘川？那你为何会来此处。”
老水魈寻了个角落，百无聊赖地坐了下来：“关你何事？老夫已经说了，既然无心交易，那便滚远些。”
其实这老鬼心中早已有了定计，既然浊浪已死，只要自己想办法将此处有宝的消息传出去，要不了多久，一定能够逃出此地。
既然如此，眼前这似乎无欲无求的两个家伙也便无关紧要了。
至于二人今日的冒犯，等到离开此处恢复了实力，寻个机会随手捏死便是。
特别是那个一身水灵力浓郁到极致的小子，定要一口吞了。
思及此处，老鬼微微抬眸看了周仪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但他却突然发现，周仪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铁链以及与之相连的阵法，应该是为了让你杜绝与任何水接触吧？”
周仪轻声言语，并未指望获得老水魈的答复。
“水魈无水则死，你应该在用所有能力，维持着那一丝水分的存在吧。”
周仪说着，突然朝老水魈抬起了手。
老水魈瞬间大惊，身形猛然爆发出超越金丹的极速，迅速向后遁去。
只可惜，相比周仪来说，他还是慢了一丝。
随着周仪的动作，一缕淡淡的蓝光，不受控制地从老水魈身上浮现而出。
正八品河伯，对于水的操控，更到了入微的境界。
老水魈再也没有了淡然，眼见无法将之收回，最终看着周仪怒道：“你当真想老夫与你拼死不成？”
周仪分毫不惧：“那就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告诉我。”
老水魈定定看着周仪，目露凶光。
但最终他眼中的凶光还是渐渐散去了。
“说罢，你想知道什么？”
“你来自阴间？”
“嘿，应该说我来自忘川更合适些。”老水魈的话语有些怪异。
周仪眉头一皱，总感觉对方有些话未言尽的意思。
“传说中的阴间果然还存在吗？那为何如今世上之人死候，魂灵却不会前往阴间，不是化为鬼物，便是在头七之后散去？”
老水魈尖声笑了笑：
“其中有些东西我不能说，你若是硬要逼我，老夫便只能与你拼命了。
老夫只能告诉你，除了你等所在的“阴元界”外，许多阳世之人死去后，若非身怀怨气或是沾染了阴气，还是有可能前往阴间的。”
阴元界，这便是此界的名字吗？
周仪目光微沉，愈发觉得古怪。
“那你是如何来到阳世的。”
老水魈笑道：“老夫亦不知，只记得自己在忘川中修炼，莫名其妙便来了此处。即便以老夫的修为，穿过界壁亦受伤极重，因此才被浊浪那小子得了机会，从老夫身上谋取了诸多好处。”
“这诸多好处，包括以生灵性命破开封印的符法吗？”周仪突然问道。
老水魈理所当然点头道：“那是自然，莫要这般看我，说起来这符法还是从你们正道传下来的。”
很显然这老鬼是将对鬼道真法不感兴趣的周仪二人当做了正道中人。
周仪心中摇头，在这世上，恐怕无论正道魔道，行的都不是人道。
最终，他看着老水魈问道：“你是否曾告诉过楚昇，三十年后此事将有大难。”
“好个楚昇，竟连这般大的秘密也四处乱说。”
老水魈一愣，随即苦笑道：
“老夫说过了，有些东西老夫不能讲的太深，否则不用你出手，老夫自己便会当场死在此处，甚至是比死还要恐怖。
老夫只能告诉你，这件事，无有半分虚假。”
这老鬼难得这般诚恳，倒惹得原本要斥其胡言乱语的钟嵬收回了话语。
周仪目光低沉，心中有许多猜测闪过，最终只是问道：
“灭世的原因，是否来自外界。”
老水魈咧了咧嘴，意思很明显，不可说。
似乎感受到周仪眼中的那丝杀意，他叹了口气说道：
“老夫可以告诉你，你们所在的这方小世界，并非你们所知的那般简单。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多去看看这个世界，或许会知道答案的。”
说罢，这老鬼便干脆往地上一躺，闭着眼说道：“小子，能说的老夫都已说了，信或不信，皆由你们。若不不打算与老夫拼命，便自己走吧。”
周仪沉默片刻，竟突然点头道：“好，那在下便告辞了。”
说罢，他便转身向钟嵬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立，似要向外遁去。
就在这时，周仪突然脚步一顿，随后陡然折返，猛地向土中遁去。
“好胆！”
老水魈大怒，怒喝一声便要全力一拳轰向土中。
但这时钟嵬却已抬起了手中的判官笔向他点去。
“螳臂当车！”
老水魈怒喝一声，判官笔的神光瞬间便被挣脱。
但一来一回的时间，却足以周仪自地下回返。
只见他扛着一个巨大的木箱，一剑斩开愤怒的水魈，随后镇邑之术将水魈暂时镇压，便带着钟嵬飞速向外逃去。
当周仪全力展开遁术，只不过十余息时间，二人便从地底回到了山腹之中。
二人身下，锁链当啷作响，似有一只恶兽欲要从中爬出。
但随着那锁链冒出红光，一切便又沉寂下来。
许久之后，唯有一声无比愤怒的吼声从地下传来：“小子，你给老夫等着！”
周仪笑了笑，转头对钟嵬道：“待会儿走时，我会以镇邑加固此处的封印，你记得留些阴兵在此，不准任何生灵进入。”
钟嵬怪笑着称是，眼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
倒不是钟嵬怨恨老水魈打伤了自己，他与周仪皆不是初出茅庐之辈，自然看得出这老鬼处处不怀好意。
比如二人初入地底之时，若非周仪洞破了对方的幻术，恐怕此时被那锁链锁住脖子的，便不一定是那水魈了。
二人若是真敢对其有所信任，恐怕早已被吃干抹净了。
因此在察觉到地底有吸引自己的东西时，周仪动手开抢也是半点没有犹豫。
眼见老水魈无法逃出地底，周仪便将手中的木箱放了下来。
触及木箱，发现这箱子所用之木材质冰凉，触之如同玄冰，显然不是凡物。
当他轻轻掀开木箱的盖子，其中的事物也便展现而出。
“这是？尸体？”钟嵬疑惑道。
木箱之内，赫然是一具成ren躯壳。
周仪沉默片刻，随后摇头道：“不，它未曾死过。”
钟嵬很快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以二人的眼力，轻松便看出那躯壳并无任何死气，最重要的是，这具肉身似乎还无比鲜活，如同活人一般。
周仪一指点出，湛蓝微光落在了躯壳之上。
那微光似乎与其极为相融，竟瞬间便落入其体内，随后在其血管之中流动起来。
这是一具与水极为亲和的躯壳。
周仪站起身来，笑着轻声道：“或许我知道这老鬼如此恼怒的原因了。”
很显然，这躯壳应该是其原本留给自己脱困之后寄身的事物。
若其真个脱困，以其无比强大的鬼道水法，再顶着这具躯壳，说不得此界修仙界，何时便会突然多出个水法惊天的仙道天才。
周仪心中微动，隐隐生出一个想法。
于是他阖上箱盖，以神力将之悬在身后，随后看向钟嵬道：“走吧。”
“去哪？”
“这么大个冥河派，你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钟嵬眼睛一亮，当先向外走去。
很显然，冥河派的许多身家，都被浊浪用在了后山的那座阵法之中。
二人一番探寻，最终只找到了一些不知效用的丹药，两件金丹境的灵器。
剩下的便是一些对二人无用的道法典籍，倒是不知是否珍贵。
这其中让周仪感兴趣的，反而是一本完全未曾记载仙家道法的典籍。
这本典籍名为《仙山蜉蝣》，是一位名为明明道人的道士所书，其上记载了对方在此界数十年游历的经历，所述仙门各派风土人情极为详尽，内容十分实用。
对于周仪这般对修仙界缺乏了解的神明来说，此物的珍贵反而胜过其他许多。
便是钟嵬也十分眼馋，嚷嚷着周仪看过之后记得借他一睹。
最终，在西沉的夕阳之中，二人化作流光，离开了这个彻底死去的门派。
至于那后山的老鬼，周仪已然决定，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此加强山洞之外的封印。
回到土地庙中，钟嵬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觉得那老鬼说的是真的吗？”
钟嵬所指的，自然是水魈所说的灭世之事。
周仪摇摇头：“我亦不知，事实上不止一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老鬼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要想知道真相，用自己的眼睛多去看看这个世界，或许才能明白更多。”
钟嵬听出了周仪的言外之意：“你欲要离开长宁？”
周仪未曾否认：“前路未定，只是有些打算。”
“但若离开长宁，城隍的神通恐怕会被削弱不少，而且即便对外展露的是神道修行者的身份，亦会被仙道中人打压。”
周仪看向落在脚边的木箱，忽然笑道：“若是行走世间的，是仙道修行者周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