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想到，冥河派从一开始，便不打算在长宁县留下半个活口。
周仪都自认自己低估了这所谓仙宗的丧心病狂程度。
看着楚昇面上的笑容，听着对方似在问询般的言语，周仪明白，自己若是说上一个“不”字，即便自己或许能走脱，这疯子也会毫不犹豫打开鬼啼湾的封印。
“你想我做什么？”
楚昇面上笑意更甚：“很简单，陪我去个地方。”
……
楚昇所说的地方，实际上便是鬼啼湾的最深处。
越往前行，水流中夹带着的鬼气便越来越浓重森寒。
若是有普通金丹来此，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灵力受染，身受重伤。
不过此时河水中前行的二位，一位身为鬼神，一位干脆与鬼王只有一步之遥，自然无需有任何顾忌。
但随着越发接近终点，周仪心中的预警却愈发强烈起来。
他感受到了其中所传出的强大气息。
周仪明白，那定然是极其强大的鬼将。
甚至有几道气息，几乎只比身旁的楚昇弱上一丝。
但事已至此，他也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不久之后，周仪便见到了那强大气息的主人。
在这水湾的最深处，有一处极深的水渊，似乎连一丝光线也不存在。幽深的黑暗之中，悬浮着四尊沉睡的鬼将。
四尊鬼将穿着一身腐蚀生锈的战甲，面容威严，手中各捧着奇异的武器，双目紧紧闭合着。
尽管四者皆在沉睡，周仪依旧感受到了他们身上那慑人的气息。
即便是靠着“审死”神通，周仪也没有把握拿下其中一位。
身旁的楚昇见周仪停下脚步，不由揶揄道：“我们差不多到了，为何不走了？”
周仪瞥了他一眼：“在下实力有限，怕是只能陪阁下到这里了。”
楚昇见状并不生怒，而是歪着头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在合作之前我要对你出手吗？”
周仪默然。
楚昇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没错，如果你真的那么弱，那你就去死好了。”
说罢，此人桀然一笑，毫无顾忌地向深处走去。
黑暗之中，四尊鬼将缓缓睁开了双眼。
它们看了楚昇一眼，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四尊鬼将身后，楚昇看着周仪，微笑道：“是你进来，还是我出去？”
他若出去，自然是掀了封印，水淹长宁。
周仪沉默了片刻，手中现出了一根判官笔。
他朝着虚空一点，便有一道幽深门户现了出来。
周仪并不走入其中，而是任门户悬在身前，一步步向着楚昇走去。
在踏入水渊的一瞬间，四尊鬼将齐齐睁开了双眼，手中武器也随之扬了起来。
周仪面色不变，手中判官笔连点，身前的门户陡然张大，属于黄泉的气息终于溢散而出。
下一刻，四尊鬼将竟停下了动作，反而向周仪投去了莫名的目光。
片刻之后，它们回到了原地，如同四尊伫立的雕像。
当周仪走到自己身边时，楚昇的目光有些奇异，指着周仪的判官笔道：“好奇特的法宝，可否借我一观？”
周仪没有言语，判官笔已化入神躯之中。
“嘿，小气。”
楚昇也不恼怒，反而笑呵呵道：“既然你能走到这里，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周仪看着他，等他自己开口。
“你这人好生无趣，罢了，告诉你便是。”
楚昇咧嘴一笑：“三十年后，此界所有凡人，将尽数飞灰。”
随后，他也不管周仪是否相信，身躯陡然一坠，向着水渊深处潜去。
周仪若有所思，随即便把这个消息放进了心底。
便是消息为真又如何？
此时的他，救长宁尚且费力，又何谈其他。
……
直到跟着楚昇跃入水渊，周仪才发现此处的河水竟是如此之深，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大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一缕亮光现出。
顺着楚昇的目光看去，周仪竟在前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而那缕光亮，正是从洞口旁的灯火上传出。
“终于……历经十年，我终于又回来了。”
楚昇看着那洞口，眼中竟有一丝怀念。
周仪无心探究楚昇与此地有着怎样的渊源，因为此人此竟转过身来，看着周仪笑道：“你先走。”
周仪了然，此时恐怕才是对方费尽心思让自己和他一起前来的原因。
如此清醒，容不得他拒绝。周仪只是默默把这笔账一同记在心底，独身向前走去。
走到山洞洞口，一股极为腥臭的气味从其中传出，洞中似有两点光亮闪烁了一下。
周仪心中微微警惕，抬头向洞口上方看去。
在那石壁之上，竟刻着一行文字。
这文字并非人族文字，但周仪却依旧一眼认出了其书写的内容：
“非人非妖非仙非鬼可入。”
他的心中微微震动。
非人非妖非仙非鬼，那这世上，或许唯有神明称得上了吧？
身为神明的他自然知道，身入神道特别是晋入八品之后，生命形态便彻底发生改变。
或许如今他的内心还是那个自万魂幡中逃出的亡魂，但他的本质，已然是真正的神了。
在这个过程中，楚昇始终注视着周仪的表情，见他眼中并无惑色，他终于笑了起来：“果然，哈哈哈哈，你能看懂这文字对吧？这十年之中，我阅遍古籍，才明白了此字的含义，但你却一眼便能识得。”
周仪心中警惕，自己以神道修士的身份存世，便已受世间修士排挤。若是神明身份曝光，恐怕会举世皆敌。
对于这方仙道大世来说，他的存在与异端无异。
不过楚昇似乎并无深究之意，只是指着洞口笑道：“请吧。”
周仪心中微叹，只得向着洞内走去。
在他一脚踏入山洞的一瞬间，那毫不起眼的文字，竟突然爆出了剧烈的光芒。
周仪只感觉脚下一沉，肩上似有无边巨力传来，他勉力抬头看去，头顶竟有一座虚幻的神山镇落。
那神山高渺无比，如同天地初生之时便存在一般，散发着无尽的神圣，回荡着庄严神秘的神音。
只一瞬，周仪便被镇压，单脚跪在了地上。
而头上的神山虚影还在继续镇落。
“要死在这了吗？”
第一次，周仪觉得自己似乎再无生路。
但他心中还有不甘。
于是，他忍受着难言的剧痛，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缓缓直立起来。
他的脚下荡漾起玄黄色的神光，那是大地予他的神力。
半蓝半黑的神袍自他身上浮现而出，水流般的东去剑上燃烧着净孽之焰。
如同将死的老者一般，周仪颤颤巍巍地递出了这看起来毫无威力的一剑。
水火齐出，落在了神山之上。
而后，神光一闪，水火尽散。
周仪闭上了眼睛，他已力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