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前的言语争锋,自然无人得知。
在三顺火葬后第二天,村里就办了一场大宴。
宴席自然不会为已死的人而办,修仙返乡的李长生才是这场大宴的主角。
古朴小村,乡野滋味,数十条长桌摆成的大宴也算别有一番趣味。
而站在最中心的李长生,俨然成了所有人奉承的对象。
“狗……长生这孩子,打小我就觉得他有出息。”
“可不是吗?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家里没粮了,硬是一句话不坑,自己去河里抓了三天的鱼,后来实在饿急了,才跟我要了半斗米。”
“长生爹娘去的早,这些年过了不少苦日子啊。”
李长生微笑回应道:“这些年,多亏有乡亲们照料,否则长生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乡亲们的大恩,长生此生不敢相忘。”
村民们见他如此诚挚,面上都露出喜色。
有人盘算着能否让自己的幼子跟着一起登上仙门,有人想要求些灵丹妙药,让自己百病不侵。
村正适时开口道:“好了,过去的事,还提什么?今日是庆贺长生入得仙门的好日子,别说那些怪话。”
谁知李长生却反而笑道:“长生说过,这些年全靠乡亲们照料才能活至今日。虽然我如今修为尚浅,但若有力所能及可为之处,乡亲们不必客气,大可与我说。”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热烈起来,村民们觥筹交错,李长生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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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村里的热闹场景不同,村旁的破庙依旧还是那般冷清。
不过相比起来,今日也算是多了个人。
此时李慕言正仰高了脖子,看着庙顶的二牛拿着瓦片,修补着破庙的屋顶。
“小言,今日可是狗蛋那小子的庆功宴,你不是从小总爱粘着他吗?今日怎么跟我一起跑这来了。”
李慕言眯着眼回答道:“二牛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待在太热闹的地方。而且……”
“而且那小子也和以前不同了对吧?”
二牛低下头来笑了笑:“当年他自个儿到山里刨食,差点让野猪给撞死,是你三顺叔亲手救的他。昨个儿三顺的脑袋掉在地上,他看也没看一眼。”
李慕言虽然心中也有些不适,但还是道:“也许长生哥只是不忍再看吧。”
“嘿!长生哥……你小子是个鬼精的。”二牛摇了摇头,低头继续贴起了瓦片。
他与三顺兄弟二人多年来不知一同走了多少山路,如今这条路便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
若说心里没怨,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只是人家为村里除了厉鬼,如今更是炙手可热的宗门弟子,自己又能拿什么说理去?
就凭当年那一饭之恩吗?日子太久,所有的恩情都会淡的。
李慕言不知二牛叔心中所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修缮完屋顶,又将破烂的庙墙补了补,最后拿着布将庙擦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二牛才从怀里拿出三根清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对着神像行礼,最后默默离去。
望着二牛略有些悲凉的身影渐渐远去,李慕言喃喃自语道:“其实以前长生哥人还是很好的,他经常从山上给我带好吃的,还带我去河边捉鱼,甚至每一次我一来,他就认真让我教他识文学字。所以当我从我爹那得知有宗门正在招收农家穷苦子弟入门时,便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长生哥。”
他抬起头望向神像,目中带有迷茫:“先生,长生哥真的做错了吗?”
“对错二字,问迹不问心。”
周仪笑了笑,轻声回答道:“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灵,我也看不清人心。”
李慕言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不过,你想要一个答案吗?”
李慕言急忙点头:“自然是要的,可是先生呢?”
周仪看着神台香炉燃烧的清香,笑道:“我如今也是要的。”
于是,李慕言便打算先按先生所说,暂且把一切放在心里,看一看李长生的改变。再去思考那日他斩首三顺的一剑,到底是出于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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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夜里,小村便显得格外的寂静。
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陷入了沉眠之中。
但这一夜,却有一声惨叫声打破了小村的寂静。
点点亮光自村民家中亮起,几个离得近些的村民,循着声音的来处找到了一户人家,推开门一看,发现一个老者正满脸骇然地倒在了家中。
这样的夜晚注定无眠,村民们拿着灯笼,聚到了死者的家附近。
就连李慕言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起了床。
“死的是村里的老闫头,婆娘死的早,又没有儿女。而今这一去,他家这姓在咱们村算是绝了。”
李慕言闻言想了起来,闫爷爷年过六旬,却极为喜欢孩童,时常给自己和婉婉好吃的。没想到今日竟突然就这么去了。
“刚才动静那么大,该不会是家里遭了贼吧?”
“你这话说的,谁不知道老闫头如今全靠乡亲们接济,贼没事上他家干嘛?”
“总不能是见鬼了吧?”
“放屁,村里有老祖宗庇佑,除非是厉鬼,不然根本进不来。”
话虽如此,可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打了个寒战,有人高高举起手上的灯笼,想要让光亮变得更大些。
“长生出来了。”
李慕言看向死者的家中,李长生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
他看着村民们,神情低落道:“闫爷爷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痕迹,应该不是人为。我看他表情狰狞惊恐,应该是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什么陈年旧疾,突然发病了。”
说罢,他的眼中陡然流出两行清泪来,一度陷入哽咽。
围观的村民纷纷一叹,当年李长生落难,就属无儿无女的老闫头对他照顾最多,几乎当成亲孙子看待。
如今李长生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孝敬老人家,结果就这么去了。
就在此时,哽咽着的李长生突然蹲了下来,捡起了一小块青砖残片。
“这是……”
这时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李长生手中的东西,叫道:“我见过这砖,咱们村里没有,唯独河边的那个破庙是这砖砌成的。”
“什么?!难不成是那什么神明干的?”
“谁知道呢,前几天老祖宗还给我托梦来着,让我少去那庙里上香。”
“二牛和三顺那事,该不会就是那神明搞的吧?”
“娘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长生,要不你明日带上我们,去拆了那破庙!”
李长生面露难色道:“这……不太好吧。虽说神道早已绝迹了不知多少年,如今称神的,多是些山精鬼怪。但若那道友真是位真修,那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山精鬼怪,一定是那邪神跟老祖宗抢香火不成就开始害人了。”
村民们说着,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就在这时,村正终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挥了挥手中的拐杖道:
“说的什么混账话!一个个是脑子烧坏了不成?莫说还不知那神明是不是凶手,就算真是,你们一群凡夫俗子去凑什么热闹?眼巴巴地给人送命去?”
这个一向不乐意村民祭拜神明的老头,今夜却显得格外清醒。
这时始终沉默的李慕言也开口了:“各位叔伯,大家先不要着急。要知道人命关天,哪里是半块砖就能说清的。今晚的事情,最好还是先禀报官府,让专人查证之后再考虑别的。县里的仵作厉害,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的。”
清脆的童声在夜里回荡,众人这才发现,此时最清醒的,说不定是眼前这个小娃。
李长生深深看了李慕言一眼,笑着道:“小言说得很对,不愧是县令家的神童。”
李慕言笑了笑没有回应,把手揣进袖中,摸了摸其中的神符。
在村正和李慕言的安抚下,村民们纷纷归家,而老闫头的遗骸,自然是李长生自告奋勇处理了。
临走前,村正拉住了李慕言,严肃道:“小言,这几天就不要到那庙里去了,明白了吗?”
李慕言眯着眼睛应道:“知道啦,村正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