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言不记得昨夜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只知道自己今晨醒来时,正躺在大大的长桌上,行止无状。
眼见四下无人注意到自己,少年忙整理好散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准备进到土地庙中。
“慕言哥哥,你醒啦!”
云婉婉欢喜地跑到李慕言身边,将一个果子递到李慕言的手中。
李慕言见果子上犹有露水,随口问道:“好新鲜的果子,像是刚摘来的一般。”
小丫头天真回道:“这本来就是人家刚刚采来的呀。”
李慕言摸了摸她的脑袋,只当童言无忌,莫说婉婉只是个小丫头,便是成年男子,也是不敢在凌晨时分这阴气极重的时候外出摘果子去的。
他牵起云婉婉的小手走入庙中,便见昨日见过的仙女般的姐姐正站在神前,轻声道:
“土地爷,青鸾昨日在村里见了一人,觉得好生古怪。”
周仪略一思索,刚要回话,门外又有两团水雾散去,露出一只鲤鱼和一只白龟来。
“大老爷,昨夜长宁河里的鬼气有多了些,上游跑来一个厉鬼,好在鲤鱼妹妹手里的宫灯厉害……”
白龟以为一大早土地庙定然无人,大大咧咧地便叫了起来。
“哇,大乌龟!”
云婉婉一声惊呼,风也似地向白龟跑去。
“大老爷救命!”
修为明明已经筑基的白龟见到小丫头,竟似乎如同见了什么猛兽一般,将四肢和脑袋尽数缩回了壳中。
“大乌龟,陪我玩!”
云婉婉不知如何做到,竟一伸手就捉到了白龟的尾巴,拿在手中用力地往外拽着。
“婉婉,快住手!”李慕言连忙惊呼。
一时间,小小的土地庙竟乱做了一团。
周仪坐于神座之上,乐呵呵地看着,也不去阻止。
说起来,眼前这些家伙,几乎便是他在此世最亲近的人了,今日还是头一次聚在一起。
“仙、神、妖、人,你这小小的土地庙,还真是热闹。”
正在这时,一声话语声打破了庙中的喧闹。
一位老者挺着腰板,迈步走进了庙中。
周仪看向他的面容,发现他的发丝已有些花白,但梳理得整齐,可见其人平日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
“师……师公!!”李慕言的声音有些发颤。
周仪有些好奇,自他认识这少年以来,亲眼见着他从稚嫩到如今渐成良才,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如此畏惧。
或者说是敬畏。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老夫子”天生便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他毕竟是此间神明,在老者进入庙中的那一刻,覆于庙上的“忘”字便被神光冲散,心中的蒙昧也同时消除。
他自然而然明白了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份——
赵国大儒,王砚山。
看着对方眉间那个“川”字,周仪知道今日若是不能好好应对,恐怕之后这土地庙是否存在,便不好说了。
“青鸾,你先带着他们出去吧。”周仪轻声对叶青鸾说道。
李慕言急道:“先生……”
他自然知道师公此来的目的,担心若是真被师公打碎了先生的金身神像,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他急忙跑去抱住王砚山的手臂,生怕脾气暴躁的师公一言不合便出手伤神。
王砚山见他这幅样子,不由笑骂道:“你这臭小子,离经叛道,竟是帮起了外人。”
他伸手轻轻一推,如同理所当然一般,李慕言连同叶青鸾等人便不由自主地退出了庙外。
“吱呀”一声,庙门紧闭,无论众人如何用力也无法打开。
“理不辨不明,臭小子,你家先生若是问心无愧,老夫还会错害他不成?”
王砚山的声音自庙中传出,李慕言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上拍门的动作。
“也不知这小子着了你什么道,竟是连我这师公也比不上你。”
王砚山转过色看着周仪,话语中不无感慨。
李慕言天生早慧,性子沉稳质朴,相比性子略显木讷的学生李艾,王砚山对这位徒孙要更为看中的多。
眼见自己选中的衣钵传人竟然对他人的学说如此信服,王砚山心中说没有不快那是假的。
周仪此时也压下了心中那丝隐隐传来的不安,笑了笑道:“或许是因为我和他有缘吧。”
“缘?”
王砚山看着周仪,眼神中有一丝玩味:“那老夫初一至此,便见识了一场堪称胜景的秋社,也是因为缘分不成?”
周仪自然不认为自己的谋划能够瞒住这般大儒,但也未曾直接承认,而是反问道:“人为一口气,神为一炷香。晚辈所为,似乎并未伤害任何人。”
“呵呵,神明,蛊惑人心之辈罢了。”
王砚山轻轻摇头:“既然你自称晚辈,慕言又奉你为师,那老夫便多费些口舌,与你说一件旧事……”
王砚山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老夫游历天下之时,曾途径一城,名曰甘棠。
甘棠之地,满城皆敬“福神”,家家门外贴“福帖”、户户堂中供“福像”,甚至将甘棠之名也改成了福城。
老夫初至之时,只见满城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面上皆含笑意,眸间尽是富足带来的喜色。
后来老夫向人打听,才知道这甘棠城百姓竟只需日日向福神祭拜,便可衣食无忧、百病不侵。那时老夫学问不够,察觉到其中异常之后,足足查了十余日,才查清了其中真相。
原来,甘棠百姓每日祭神拜神,竟是以自身血肉与那“福神”交换,才得来所谓的神明赐福。
而那所谓的“福神”,不过是仙门座下一只白蝠成妖,盗走了仙门之中的神道遗宝,便窃据此城,以众生血肉助自身修炼。
只可惜,即便老夫查明了一切,亦将那妖孽诛除,但供奉“福神”多年的甘棠满城百姓早已血肉尽去,人人皆已成了被缚于皮囊之中的残魂。只要出了甘棠,但凡有一阵风刮来,残魂便会被风刮散,徒留一张人皮。
此后多年,老夫亦见识过一些所谓神明,却每每比妖魔还要凶险狠辣。
土地,听此一事,你有何教我?”
面对王砚山的质问,周仪沉默了片刻,最终问道:
“干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