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祭一事，与周仪料想的大差不差。
对于此事，他心中已然有了些想法，但能否成功还需试过之后再说。
李慕言见周仪沉默，误以为他正为此事烦心，便劝道：
“先生……甘霖祭的事，您莫要担心，此事一定会有办法的。”
周仪笑着摇了摇头，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问道：
“令尊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李慕言摸着鼻子苦笑道：“先生莫怪，我爹其实对先生并无恶意，只是因为师公不喜神明，我爹亦是受了长辈影响。”
周仪摆了摆手，并不在意：“放心，世上之人何其多，有人爱我敬我，便会有人恨我怨我。若我事事在意，那便不是真我了。”
相比其他人，神明能够聆听到更多来自这个世界其他生灵的声音，若是没有一颗清净的心，最终定然会在世俗的杂音中疯魔。
见先生如此言语，李慕言总算松了口气。随即他便不舍地看着周仪道：“先生，今日我便要随父亲回长宁城了，今后恐怕不能时常来见先生了。”
周仪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过说不得过些日子，我也需到长宁城走一趟。”
虽然只要离玉溪村过远，土地神通便变得不太灵光，不过他还有【勾魂使】神位傍身，倒也无需担心离开神域后没有护身之力。
李慕言一听周仪也要前往长宁，顿时开心了不少，向周仪拜别之后，便同父亲一起坐上了离村的马车。
马车上，李慕言屡屡回头，直到再见不到村子的影子，这才怅然若失地放下了轿帘。
李艾见此一幕，忍不住摸了摸爱子的脑袋，笑问道：“言儿，这次回祖地如此之久，可有什么收获？”
李慕言笃定点头：“有的。孩儿似乎明白了，关于读书的目的。”
“哦？说来听听？”
李艾饶有兴致地抚了抚短须，他自然知道独子天生聪慧异于常人，因此平日里时常都不以对待小儿的方式对待他。
不过要说小小年纪就悟通了读书的至理，那定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先生说，读书便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艾一愣：“你说什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艾有些难以置信：“这话是那土地神说的。”
李慕言点头道：“先生还说，读书人应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先生说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却诚愿天下有这般读书人。”
李艾愣住了，马车之内一时间竟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车轮碾过沙土的声音。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要是老师在朝中听见有人能说出这般话语，恐怕会将之引为知己吧。”
过了许久，才听见李艾幽幽一叹：“你这先生，真是个奇人啊。或许，真是为父误会他了。言儿，你今后当将此言奉为圭臬。”
李慕言见父亲似乎对先生的印象有了不少改观，忙道：“父亲……那你能帮帮先生吗？”
李艾摇头：“我帮不了他，甚至若是冥河派真的发难，连我都必须站到他的对立面。”
李慕言有些气恼：“父亲，这些仙门为何就这般威风，不但坐拥世间山水福地，还能在凌驾于一国之上，难道我们凡人注定只能是仙门的附庸吗？”
“唉……”
李艾闻言一叹：“你还小，等见得多了，便知凡人与仙门之间的那难以填补的鸿沟。”
说罢，李艾便沉默下来。
他心中郁郁，便连一处小小的野神，亦知读书人一生所求，他堂堂进士，又如何没有一番抱负？
只是当每个读书人看到世界的真相时，心中抱负便渐渐化为无奈，只剩下修身齐家之念。至于治国平天下……又有谁能撼动那覆压于国上的仙山呢？
安静了许久，轿外才传来一声轻叹声：
“言少爷，老爷说在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仙门。
别看咱武人威风八面，修到厉害处也能搬山覆地，但终究成就有限，便是绝迹了不知多少年的宗师高手，亦不过是媲美刚刚成仙的修仙者罢了。修不了长生，更是让武人的数量远远无法与修仙者相比。
所以啊，这仙门呐，咱是真的得罪不起。”
“申屠叔……”
在他有记忆以来，申屠叔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是知府也敢冲撞，可如今却也说出了这般丧气话。
李慕言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怅然的感觉，他不知道，世间是否还有能掀翻那仙道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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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近秋收，田间的稻谷已经渐渐变得金黄。
周仪行走在玉溪村外的梯田间，只觉神魂怡然，与大地之间的莫名联系变得愈发强烈。
“土地……”
周仪轻声自语自身神名，伸出一根手指，轻触身前那即将成熟的稻子。
“簌簌~”
稻子微微摇摆，周仪似乎感受到了其中那丝喜悦的情绪。
周仪微微一笑，随即弯下腰来，把手掌覆在了大地之上。
“神土。”
周仪一声轻吟，感受到了大地的脉络，那如同心脏跳动般的感受，似乎在述说着关于大地的至理，让周仪沉醉其中。
猛然间，他似乎感受到了无数道符文组成的奇异禁制，出现在大地之中。
“这是什么？”
周仪心念一动，神力微微涌出，将身前的禁制冲破了一丝缝隙。
随着禁制的破碎，周仪身前那原本还带着一丝青色的稻穗，竟瞬间变得通体金黄。
不仅如此，那原本并不算饱满的稻穗，在一瞬间竟再次结起了稻粒，几息之间竟结满了稻梗，重重的稻穗压得稻梗垂下了腰，满是丰收的重量。
“难道……所谓让秋收增收的甘霖祭，不过是让原本应有的收成回归正常吗？”
周仪有些难以置信，据李慕言所说，这整个大赵国，几乎凡有耕地之处，便有甘霖祭的存在。不但其他的农耕之国，便是草原畜牧之国，也有着类似的祭典。
难道竟是有人在天地之间布下一个覆盖大地的阵法，令世间收成保持在一定的限度不成。
周仪想了想，放开心神，让神魂融入大地之中，更加仔细地感受着那道禁制的存在。
恍惚间，他似乎突然看到了一道端坐于虚空之中的恐怖存在，那存在通体散发着刺目的白光，身后有仙光凝成实质，化为道道光轮，令其看起来圣洁而威严。
在周仪注视到他的一瞬间，心中便突然传来强烈的警兆，急忙收敛心神，向着现实回归。
“是谁，胆敢窥探于吾。”
身后传来威严无比的声音，周仪心中大骇，好在当他睁眼之时，已然回归到了现世。
“好险……”
周仪轻舒一口气，只觉与死亡擦肩而过，他此时十分确定，那充斥于天地之间的无边禁制，定然便是那恐怖存在布下。
若是如此，自己若是以“神土”神通破开壁障，是否会引起那位存在的注意呢？
周仪想了想，随即摇头：“想来对于那般存在来说，小小的玉溪村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即便破除一丝禁制，其短时间内应该也难以察觉。”
最重要的是，于他如今来说，若是瞻前顾后，定然会导致玉溪村信仰散尽，一切便需从头来过。
周仪咬着牙，面上渐渐有了决然之色：“没有时间了……瑶儿还在等我！”
做出决定之后，他的表情反而放松下来，更加冷静地思考起来：
“无论如何，总算确定这‘神土’神通对收成的增益。若我所料不错，或许‘神土’便是【土地】神位的核心神通。其余的神通，不过是为了更好履行自身神职而附带的延伸罢了。”
土地为社，五谷为稷。
土地之神，便关联着世间社稷二字。
“以我如今的香火神力，恐怕不等让玉溪村丰收，自身神力便会耗尽。”周仪喃喃自语。
是夜，玉溪村百姓的梦中，都出现了一尊熟悉的神人虚影。
“玉溪村的百姓，秋收之前祭拜于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