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众人酒足饭饱,各自回了客房。
因客舍小,人又多,不少人都将就着挤一间房里。
李书窈贵为少镖头,倒不至于五六七八个人睡一间。
这间就只三个,另两个是宁无忌和他那总在沉睡的朋友。
李书窈以前也好奇,那人怎不曾醒来,若非还有呼吸,她都以为对方是死人。
后来见识到宁公子武艺高强,李书窈便也不再怀疑。
以宁兄这般年纪,却能有如此实力,来路必然不凡。
那位不曾醒来的朋友,应是另有隐情,既然宁兄不说,她便也不多问。
而今晚,李书窈却没忍住,问了一句。
“宁兄,你的朋友伤势可好?”
这间客房里有两张床,李书窈自己睡临窗那张,另一张则是宁兄和他的伙伴。
自进入房间起,少女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这感觉不好形容,非要说就是三伏天躺床上,热得辗转难眠。
而隔壁床却坐个大火炉,就算自己有意忽略,背过身不去关注,思绪也总是不自觉往那飘。
刚才那问题,就是这种氛围下,李书窈好不容易想到的话题。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紧张,不知宁兄会否回应,是否觉得自己不礼貌。
竖起耳朵等了五六息,隔壁床上依旧没有回答。
——睡着了?
少女翻过身,睁眼瞥了下旁边床铺。
宁兄两人都平躺在床上,似乎都睡了。
李书窈微微叹口气,感觉自作多情。
实际上……
宁长逸并非没听到,只是全然没心情回答。
就在刚刚,脑海中《天命书》发出了条提示。
他神识内敛,只瞥了眼便觉头皮炸了开来。
——姑姑的伤情恶化了。
只见记载天命之人那页,无心境界已变成了五品。
但之前,宁长逸给她在用上玉石后,明明稳定在了三品。
也就是说,姑姑本已暂时平稳的伤势,此刻急转直下。
宁长逸猛地睁开双眼,把暗中观察的李书窈吓了一跳。
他将手搭在无心腕上,感受其体内状况。
果不其然,真气流淌越来越弱,几乎已感受不到。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完全没见过的狂暴波动。
就像有什么东西,正猛烈冲击经脉与气海。
并且,姑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宁长逸掀开衣服,姑姑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煞白无比。
简直毫无血色,真就像张了无生气的白纸。
无心紧抿着唇,眉头深深皱起,像做了噩梦却不能醒来。
随之而来的,是她身体更剧烈的颤抖。
——玉佩没有效果?
惊恐爬上面容,但随即被宁长逸强行压制下去。
他再次内敛神识,聚焦在《天命书》上。
和猜测不同,并非灵玉失效。
若非及时拿到玉佩,姑姑状况只会更糟。
是他得到玉佩,才让如今急转直下的伤情,延缓了些许时间。
宁长逸立刻想起,王铜之前说过,这种玉佩不止一块,他们兄弟三个每人都有。
“李姑娘,王铜是否还有哥哥?”他连忙问。
李书窈原本忐忑,却没想到宁兄竟然是问这个。
她愣了下,答道:“还有两位兄长,叫王金和王银。”
“他们在哪?”宁长逸立刻又问。
李书窈道:“在永嘉县的王家。宁兄,有什么事吗?”
“我们离永嘉还多远?”宁长逸再问。
李书窈也察觉到,对方神色和语气有些不对。
她仔细想了想,之前没走过这路,没法给出确切时间。
李书窈猜测道:“大概还要个两三天。”
宁长逸闻言,神色更急了几分。
显然,姑姑等不了那么久。
必须以最快速度,拿到另外两块玉佩。
这样伤情还能拖一拖,然后再想其他办法。
否则,之后的结果根本不敢想。
李书窈见对方面容一会煞白一会阴沉,问道:“宁兄,究竟发生了何事?”
宁长逸道:“我的同伴伤势有些恶化,须尽快到永嘉。最快要多久?”
李书窈闻言,面色霎时严肃起来。
若是之前,她会自告奋勇,试着给对方查看一番。
但此刻,她知晓宁无忌实力高于自己,便也不再说别的。
李书窈一边穿外衣,一边道:
“我们现在出发,甩下车厢,只骑马,明天应该能到!”
宁长逸连忙点头,“好!”
李书窈知会了许毅一声,便去牵马。
宁长逸抱起姑姑,跟在后面。
但他这么一抱,心脏又下沉了些许。
——怎么这么轻!
姑姑原本很重的。
重到九品修士,都要喊个拍子,一把使劲才能背起来。
但如今,却真像个寻常瘦削女子。
不,甚至比那还要轻。
夜幕里,两匹马疾驰而出。
向着南面的永嘉城,飞奔而去。
少女在前面引领。
宁长逸跟在后面。
他一开始不会骑马,但好在对于九品修士而言,这不算难事。
两匹马奔驰在夜间小路,前面李书窈长发左右摇晃。
宁长逸将姑姑抱在怀里,她的体温越来越冷。
女子睫毛不停颤动,眉间刻痕更深了。
以前姑姑那么强,好像无所不能,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
现在,他第一次觉得,姑姑是个瘦弱无助的小女孩。
她在自己怀里,那么瘦,那么轻。
两人早就被官府通缉,唯一希望就是玉佩。
“妈的……”
一定要赶上。
自己因顾及云仙师,选择将计就计,拖拖拉拉等了那么久。
管他三七二十一,就该直接抢过来。
要是早两天拿到玉佩,姑姑或许不会这样。
刀山还是火海,先去蹚了再说。
就像现在这样。
因为,姑姑也只有自己了。
*
放眼望去,是连绵不绝的雁荡山脉。
夜幕里,宛如匍匐的巨兽。
永嘉县多丘陵,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
层峦叠嶂中,有座不怎么高的山峰。
与周围或雄壮或奇诡的青峰相比,它实在不算起眼。
云仙师踏过草地,来到山中一处崖谷。
他模样周正,须发油亮乌黑,从外表看不过四十岁。
王家到处说,自家来了位仙师,不得了,可是六品啊!
所以,永嘉县人都以为他是六品。
其实不是。
自己的修为,云仙师岂会告诉王家人呢?
一个被豢养的满腹肥油的家族,他们也配?
云仙师是二品境界。
破去重重迷障,一个洞府浮现面前。
云仙师眯起眼,想辨清其中之物。但府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饶是以修仙者的目力,亦无济于事。
这洞府,是他最大的秘密。
十年前,他三品境界临近突破,想找个地方闭关。
无意间,竟发现这层峦叠翠中,有山峰一闪而过。
但再眨眼,那山峰却消失不见。
云仙师当即意识到,此处存在障眼法术。
他费尽心力,终于看破,踏上了一座不存在的山峰。
障眼法术定是人为,有人费大功夫,将一整座山隐藏,必有蹊跷。
云仙师四处寻觅,终寻到此间洞府。
经探查,洞府中坐化了一位太虚强者。
云仙师逐渐猜到了事情轮廓。
数百年前,有位太虚强者出于隐蔽自身之目的,直接让这座山峰消失了。
然后他来到此间洞府,在洞口设下重重禁制。
至于太虚修士来此洞府的理由……
或因重伤到这摄神,亦或临近突破于此闭关。
具体因由已不可考,但结果却清晰可见。
——那位强者失败了。
许是伤势过重,伤及根本元气,即便摄神也回天乏术。
许是闭关想要进境,却不幸殒灭。
总之,那位太虚境修者死了。
死在了这处山洞里。
云仙师粗略测算了下。
距那位太虚修者身死,已去了一百年。
百年来,那位强者所布术法,已渐渐凋零。
所以,自己才能发现这山峰,才能找到此处洞府。
可惜,洞府外的禁制,仍不曾有太大消减。
也就是说,云仙师始终无法踏入洞府一步。
他已是二品,但在太虚修士布置的禁制前,仍不可逾越半步。
但,这可是太虚强者坐化的洞府啊!
若能进去,该是多大的机缘?
太虚修士,死后残留的真元。
这便是云仙师十年来,最渴望的东西。
——若能进去洞府,得到太虚真元……
云仙师目前二品,如得到真元,一品根本不在话下。
如若那真元强大,甚至能跨过一品境。
从目前的二品圆满,从而隐约摸到太虚的门槛,那也并非毫无可能。
但问题是,洞府禁制仍在,自己又破不开。
怎么办呢?
云仙师想到一个办法。
寻找太虚修者后人,利用其子孙血脉,来让禁制开启。
只要寻得其后人,那就好办了。
于是,云仙师遍寻此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
六年前,他找到了永嘉县的王家。
这个王家,正是府中太虚强者的血脉。
不过,王氏整个家族,却颇为破败。
人虽不少,铜板却没几个。
也不奇怪,修仙者多看淡俗世亲情。
修为越高,心境也愈加与凡人不同。
或者是太虚修者一段露水姻缘,因缘际会,诞下子孙发展出一个王家。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云某终于有机会,开启那个太虚洞府了!
他选了王家小辈的三个孩子:王金、王银、王铜。
三兄弟原本不叫这名,是云仙师为了自己的谋划,后为他们改的。
他给了每人一块玉佩,不是普通的玉,而是灵玉。
按常理,灵玉能吸引天地灵气,好似修士经脉运转。
并借此引导经脉开通,让凡俗有机会踏上仙途。
但王家三兄弟,可是被云仙师动过手脚的。
就如他们那名字,便是其中一环。
三人佩戴玉佩,玉不仅在改变他们,他们自身也在改变着玉。
最终,三块玉佩合在一起,便会成为“钥匙”。
能够打开太虚洞府之禁制的钥匙。
但却以透支王家真元为代价。
没错,不仅修仙者有真元,凡人也有。
虽然三兄弟通过灵玉,逐渐感受到了天地灵气。
但他们体内真元却也被逐渐抽空。
这倒不是玉佩有什么问题,只是三人命宫被云仙师篡改了而已。
毕竟,打开太虚洞府的钥匙,又不会凭空变出来。
总有人要付出点代价的。
三人虽对修仙满怀向往,但失了真元,实际上都没几天好活了。
但后来,云仙师却发现,有个人的资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王金王银没什么好说,唯独王铜,他的资质实在太好了。
对王铜而言,其实不需要灵玉,只要稍加引导,也能开通经脉气海。
这倒是让云仙师犯了难。
他觉得就这样抽干其真元,似有些暴殄天物。
于是云仙师干涉了王铜的经脉,让他真元得在,能多活两天。
并非起了什么爱才之心,只是想“物尽其用”罢了。
原本,王铜经脉早应开通,可以修道了。
却被云仙师压了下来,让其经脉始终处于闭塞。
王铜询问,为何仍无法感受到灵气,两位兄长都可以了。
云仙师随意找了个说辞,说你还差了临门一脚。
太虚洞府外,云仙师盘腿浮空而坐。
他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洞府之内,但还是一片漆黑。
按下迫不及待,深深吸一口气。
——快了。
就在这两天,终于能进入洞府,得到太虚真元了。
十年谋划,如今距事成仅一步之遥。
——太虚强者的真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