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老天师在当年是真正与皇上从微末中杀出的那一批人。
昔日戎马近在眼前，可惜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如此不念旧情，可真真没逃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谶语。
陈云生似乎感受到老天师此时的伤感情怀，上前拍了拍老天师的肩膀，开口说道：“龙虎衙门人手不足，确实是个问题，我看，不如把山上镇守的那一百名好手再派出去一半，山下的户籍清查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这里也可以抽调出人手来，这也算是如今的权宜之计。”
“只能如此了。”老天师叹息道。
“别愁眉苦脸的，师父，今天可是罗天大醮开典的日子，时候也差不多了，该去龙虎道场见见那群江湖上的朋友了。”陈云生笑着说道。
“也好。”
老天师仿佛一瞬间老了不少，起身的姿势都显得有些磕绊。
陈云生赶忙上前搀扶，两人一同向屋外走去。
他其实还有话没有完全说出口。
如今的皇上不是当年的皇上了。
但如今的龙虎山就真的就还是当年的龙虎山吗？
……
振兴府，秦州，海港县。
一座绚丽奢华的官轿停在蔡府门前，早已等候在此的蔡息连忙迎上前去，让开上前的侍从，俯首弓腰，亲手将轿子的遮帘掀开。
一个身影从轿中走出。
大红罩衣，绣纹纱帽，一张脸白的渗人，眼角拉长勾起，吊着一抹淡淡的粉黛——活像一只鹦鹉。
朝廷大内司礼监太监总管——杨启。
“蔡息见过公公，公公，请。”蔡息笑脸相迎，上前小心翼翼地搀着杨启，另一只手虚揽，向前引着。
杨启四下打量了一下蔡府门前的接引架势，满意地点了点头，跟着蔡息往里走着。
“干爹！干爹！让儿子来搀着你吧。”李公公在旁边望眼欲穿，只能跟着两人不断地走着。
杨启这时好像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这个干儿子一样，上下打量了李公公两眼，没有出声，而是继续跟着蔡息往前走着。
李公公心中咯噔一声，心知这是干爹对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蠢事感到不满了，连忙上前大献殷勤，在杨启身旁不住地嘘寒问暖。
杨启依旧默不作声，似乎根本没听到这个干儿子的声音。
“公公，您小心台阶。”走到蔡府门前，蔡息将杨启的身形止住，单膝跪地，亲手抬起杨启的脚，几乎是用捧着杨启的脚走过门槛。
杨启眼神闪动，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些许。
高下立判。
如此行径，直看得蔡息旁边的李公公龇牙咧嘴，心中倍感压力。
走到蔡府正堂，蔡息恭恭敬敬地将杨启请上主位，自己则次一位落座。
紧接着，又饶过赶来的仆从，亲手为杨启奉上一盏热茶。
举止得体，礼数周全，恭敬异常。
一旁的李公公看得更是心焦。
杨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嗯……好茶，不止茶叶好，还和了长白山那里的老山参吧，这滋味才够。”
“公公说得分毫不差，正是长白山那边的老参茶，最新一批的。”蔡息回应道。
“有心了。”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我这次来海港，本来想先问你的罪的，你来这么一出，再要开口，倒是显得公公我有些不近人情了。”
“公公哪里的话，属下办事确有不利之处，公公如何论处，属下自坦然受之。”
这番话说得漂亮，杨启眼中的满意之色更甚。
“呵呵，你一介商贾，说得这话却是要比朝里那些状元举子还要来得让人舒坦。”
“公公说笑了，那些朝里的大人都是天纵之才，属下一介平民，是万万不敢与诸位大人相提并论的。”
“好了……青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点确实是你办事不利，不过小小一个青龙，捅破了天，龙虎山也玩不出花来，你也无需太过自责。”
“多谢公公。”
“青龙被揪出来的事情里，最主要的就是两件：倒卖军户和牙行的事情。”
“牙行的事情……权限不在我这里，你只能是多加警惕，硬着头皮也要做，但是要切记不要再被龙虎山的人查出些什么。”
“牙行的事情，还有挑选‘命定明妃’的事情都不要停，你只要记住，就是天塌下来，你蔡府都被人掀了，也不能把这两件事落下，听到没有？”杨启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眼中闪着灼灼的寒光。
“属下明白。”蔡息正色回应，语气肃穆。
“你是个明事理的，做事也可靠，我信得过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杨启满意地仰了仰头，说道。
“我这次来海港，除了要当面嘱咐你们一些事情之外，也是有职责在身的……海港与京畿离得近，但偏偏又是片靠海的大港口，所以戚海卫也就驻扎据此不远的地方。”
“你消息灵，最近应该也收到一些动向了，沿海又不太平，那群倭人又折腾起来了，剿倭一事迫在眉睫，我奉陛下的旨意，坐镇威海卫做一名参军知事，专门督管这次的剿倭事件。”杨启的语气中不无自得。
蔡息当然听出了这一点，当即开口说道：“公公真乃朝廷肱股之臣也，如此大事陛下竟然全权委身于公公一人，陛下对公公的亲近信赖可见一斑啊。”
舒服了。
杨启满意地挑起眉毛，心口不一地说道：“没有没有，陛下这次还委派好几名兵部的将领，不止有本公公一人。”
“那公公也必然是陛下在这群人中最为倚重的一个啊。”蔡息接上了话茬。
“呵呵，还是你小子明事理。”杨启笑着说道。
“公公过誉了。”
一旁的李公公半天也插不进去嘴，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蔡息表演，心里急得团团转。
“对了，干爹，您刚才说……青龙有两件事最为主要，牙行的事情您说过了，那倒卖军户那件事该怎么处理啊？”李公公绞尽脑汁，脑门生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这才想起个插话的由头，问出了这个问题。
杨启斜睨他一眼，眼有不满。
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提出这么个扫兴的问题。
但毕竟是他亲口认的干儿子，杨启还是淡淡地说道：“倒卖军户的奏疏上到臬司衙门了吧，龙虎山那边要借此发难，总得有人去提点那道奏疏吧？”
“你现在把龙虎山那个老东西纠过来当面问问他，他们龙虎山现在腾的出手吗？”杨启轻笑一声，语气不屑。
腾的出手吗？
蔡息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