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友又拿起另一份报告，这是几个月前，在相家巷，执金吾尹赏长官率领大部队围剿灰衣卫的杀手，而这些灰衣卫都是“会任门”所招募的杀手，这些杀手都听命于红阳侯王立，时敬武长公主管家赵普以王立所赐之令牌召集他们行事，这枚令牌乃铜制，上面雕刻着在一片落叶尽头，伏着一只蚍蜉。末尾还有一条：四月二十日，有人曾见平阿侯王仁进过京兆尹府，待了半个多时辰方才离去。而四月二十日乃全城横索卫氏党羽之际。窦友思忖着：看来“会任门”对于朝廷官员的渗透亦已经到了非常深的地步了，还有哪些官员也卷入了其中，这是个谜啊？！
窦友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除了“会任门”外，御史台还有一个对手，那就是匈奴的细柳营，这个细柳营乃云将军所创并任第一任部督，她乃孝成皇帝时，与匈奴和亲公主王昭君的女儿，须卜当的夫人，这些年来，虽然与大汉没有什么交手，却常在西域车师、东北乌恒、西羌等地常有活动，实力不可小觑。
（细柳，乃今XY市西南渭河北岸。有细柳仓，即汉周亚夫屯军处，因为云将军乃王昭君之后，汉朝人，匈奴第一位女将军，她建立的情报组织，自然是用中原的名字。后来云将军回到王莽身边，最后死在常安被农民军攻陷时。）
窦友推门而出，见几位书吏在两侧厢房里，来回忙碌着。
“看完了吗？”他听见一个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孔仁中丞。一位身材中等但行动矫健得像个年轻人的长髻长者。
“看完了！”窦友道，“禀告长官，这‘会任门’与灰衣卫相互勾结，已经渗透到官府、军队，实乃我们的心腹大患啊！”
孔仁皱着眉问道：“怎么个查法呢？”
窦友禀道：“列举出年初的灰衣卫案及这次北地叛乱中有嫌疑之人，然后再找联系。若有人在这两群人中，或者与这两群人有往来，就能初步圈定一部分嫌疑人！”
孔仁摇头道：“只是牵涉的人太多。现在御史台已经列出来的有能力有时间嫌疑之人就达十八人之多！”
窦友道：“十八人，也不多，只需抓起来，挨个审讯即可！”
“抓起来？你自己看看他们都是谁？”孔仁将木简递给他，“再下结论就不易了！”
窦友接过木简，只见上面写着：甄丰、孙建、尹赏、王俊、……他苦笑着，放下木简。这些都是朝廷大臣，别说是抓起来，就连派人跟踪都不可能，况且列于首位之人恰好是本府最高长官。
窦友思考片刻，正要开口，却见孔仁从摆满木简的木架上取下一卷木简递给了他。他翻看木简，乃右将军甄邯奏劾曰：“金当擅自给生母南氏上“太夫人”称号，京兆尹金钦却怂恿金当，他的爵位虽是从祖父的大哥那里继承来的，但最初是曾祖父的爵位，所以这个不属于“为人后”，金当应为亲生父亲和祖父立家庙祭祀，祖父的大哥属于“故国君”，找家臣来祭祀就行了。这分明是你也想给自己的父亲离庙，公然对抗公序良俗。进退异言，颇惑人心，乱国大纲，开祸乱原，诬祖不孝，罪莫大焉。尤非大臣所宜，大不敬。”
金钦、金当都为金日磾之后，金氏乃匈奴休屠（屠各胡）胡人，金钦原为大司马司直、京兆尹，王莽为笼络金氏，特意选拜年老的金钦为侍中，为平帝的师友，同时又过继金钦为金常之子（金常乃金安上的长子，金常无子，身死国除）的办法，封金钦为都城侯。
窦友疑惑：“右将军甄邯，那不是甄司空的弟弟吗？”
孔仁道：“正是此人！不过这也是太傅的意思！”
窦融问道：“太傅打算如何处置金钦？”
“金钦由廷尉捕拿下诏狱！”孔仁顿了顿，“你即刻率执金吾往去金府，将金当、金涉、金遵带回府衙……”
窦友道：“讯问还是说服？”
孔仁点了点头：“逼问金当，金钦与王立有否关系，诱导金涉，监视平帝！据可靠情报，汉帝最近将有所动作！”
“诺！”窦友应允。
窦友迅疾地走在石板路上，只见他穿着甲胄，右手扶着腰间长剑，身后跟着跟着黑压压的三十名持戟执金吾，一股凛冽的杀气直逼而来。远处就是京兆尹府邸，只见门口已有一队人马列于门口，走进一瞧，原来是廷尉府率领狱吏前来捕拿京兆尹金钦。
窦友令执金吾列队于旁，先等侯廷尉府办差完毕。只见廷尉右监赵并向京兆尹金钦宣读：“奉太皇太后之令，你犯大不敬之罪，革职查办，下廷尉狱！钦此！”
金钦接旨谢恩，狱吏上前摘去金钦冠冕，脱去他官服，给他戴上颈锁、手锁，押出府门。窦融向赵并拱了拱手，右监赵并回礼，随后率领廷尉府与北军狱的人先行离去。
窦友手一挥，执金吾随即散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许任何人进出。
窦友随即向战战兢兢的金家众人拱拱手道：“在下御史台侍御史员窦友，奉司空之令，前来拜见！请金涉、金当、金汤三位出列！”
须臾后，在一群低着头的金家众人中挤出了一位年近不惑的男子、一位年长的老者、另一位是英气逼人的青年，在窦友面前站定，三人分别道：“在下就是金涉、金当、金汤！”
窦友道：“奉甄司空令，请三位移驾御史台，有事相询！”
三人执拗不过，每人身旁都有两名执金吾相随，随着窦友前往御史台。金当乃金建的孙子，是金钦的侄子，金汤乃金涉儿子，金涉、金钦、金迁乃堂兄弟，金涉担任少府（秦官也，汉因之，掌禁钱以给私养）。到了御史台兰台殿，孔仁已经在此恭候，寒暄过后，孔仁让书吏将他们三人带到了御史台的传讯室，传讯室不大，却给人平添一股压抑窒息的感觉。一间厢房被阁成了三个封闭的小间，三人被带进这三个小间，由孔仁审讯秺侯金当、窦友询问少府金涉、侍御史伏湛（字惠公，琅琊东武人，九世祖伏胜，经学家伏生之后，孝成帝时为博士，后任绣衣执法，受命监督大奸，现负责情报的比较、辨伪、解析等，这个工作没有窦友的工作那么惊险，却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和缜密的思维，这两点都在年届而立的伏湛身上体现出来，那种对资料的出色分析能力，得到了甄少傅的赞赏）管束侍中金汤。三人被执金吾从府邸揪到御史台之后，似乎已快到了奔溃边缘。
话说窦友这边，他坐在高高的首席上，指着圆凳，淡淡道：“金少府不必过谦！请坐！”
少府金涉拱了拱手，才勉强坐下。
窦友道：“四月二十日，你身在何处？”
“四月二十日……”金涉努力回忆，“我好像在长乐宫值守，未曾远出，不知你何意？”
“四月二十日乃全城横索卫氏党羽之际。”窦友道：“卑职听说，有人曾见平阿侯王仁当日去京兆尹府，待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不知平阿侯王仁与金钦聊了些什么？”
金涉闻言脸色大变，低下了头，许久，有书吏开门进来，在窦友耳边嘀咕了，窦友用眼神瞟着金涉，见他有点紧张，就趁热打铁：“金少府，刚才令侄子已经说了你堂弟当日见过王仁……”
金涉道：“见过又怎么样？”
窦友笑道：“当时平阿侯王仁可是替红阳侯王立通风报信啊，他们两都是卫党一伙，反叛朝廷之钦犯，你说他们和你堂兄见面，会说些什么，这难道不是很清楚了吗？”
金涉反问道：“你想怎么样？”
窦友笑道，观察他的表情：“我听说你乃陛下信任之人，我奉太傅之命，告诉你一个消息，若你想要换队，我倒是能给你一个机会！”
只见他低下了头，紧紧咬着嘴唇，像在做什么决定似的……审讯这门艺术，和房事一样，精髓在于前戏。
而隔壁厢房，中丞孔仁以同样问题问秺侯金当：“本官听说，四月二十日，有人曾亲眼看见平阿侯王仁当日进了京兆尹府，半个多时辰后方才离去！四月二十日乃全城横索卫氏党羽之际。不知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金当脸色苍白，双手神经质地抖动着：“叔父是被冤枉的！”
孔仁又问：“你是说，金钦没有与王仁密谈过？”
金当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小声回答：“我……我不清楚！”
孔仁冷冷逼问道：“侯爷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
“长官，长官饶命，叔叔忠心耿耿……”金当胆怯道。
中丞孔仁挤出一丝笑意，缓缓道：“我听说太傅待你叔很好，又是过继，又是续侯，可不曾想会……”
此时秺侯金当低声抽泣起来，呜咽着说道：“都赖在下擅自给生母‘南氏’上尊号，害了叔父，都怪我……”
孔仁见时机成熟，拍着他肩膀，安慰道：“事已至此，只能向前看了！现在倒有一个机会，可让你家免此罪，再受恩宠！！！”
金当抬头看着他：“什么机会？”
孔仁笑道：“本官请你去劝一劝你叔叔，只要他配合，一切都由本官做主，奏请太傅替你家免过，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