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一行人乘夜色策马穿行林间。
捕头荀犷和那四名捕快走在队伍之前,其后跟了辆乌壁马车,车后紧随着十名身着夜行衣之人。
荀犷一手攥着缰绳,一手看着手上沉甸甸的刑部火票,面现了几分无奈、迷惘。
刑部火票,是朝廷押送犯人的凭证,这枚是铜制,说明所押之人乃钦犯,这是他适才从五名解差的尸身上寻获的。
“头儿,今晚这票干了,可就被人拿了把柄!”
捕快柳十三扯了扯缰绳,将马头靠近荀犷坐骑,压低了声音,又道:
“适才,那些人只将解差放倒,故意不动手,就是要我们手上沾血!”
“呵呵,你以为老子不知?”
荀犷苦笑道:
“不纳投名状,便无法得其庇护,不但报不了仇,在清河都活不下去!只能靠他们相助,拿下西门爽、查获谋逆实证,兴许才能得一条活路。”
说罢,他仰天长叹,回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道:
“好在,她让我救的并非恶徒,子平先生是风水大行家,世人都说他德行高,说他被拿做钦犯,是冤枉!”
冯衡字子平,前宋钦天监副监,堪舆之术独步天下,三座皇陵选址皆出自其手,早年更是遍行数万里,绘制《九州十六域坤舆全图》,名满天下。
捕快柳十三也看向马车,奇道:
“说也奇怪啊,这仙师并非官面上的人,如何知晓这位冯老爷子的押送路线,还知道今夜就会行至此地?”
“你还以为咱们这位仙师是个不闻天下事,一心玄修的道士?”
荀犷收回目光,说道:
“看看她手下那些人的做派,绝非寻常帮会能比!有这样的势力,要打听点事情难么?另外啊,子平先生被当做钦犯缉拿、定罪前后历数月,也不是啥机密,都传了大半年了,她知道有甚稀奇。”
“可这钦犯押送路线和详尽时间,寻常人如何得知?”柳十三还是不解。
荀犷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
“我告诉她的。”
“啥?!”
“上月,州里按察衙门将钦犯押文发到了县上,着派人接应,这是老子我的差事!”
……
西门别府位于一处绝壁之上,四面皆无路,只有一条索桥和外界相通。
这是西门大官人的养心之所,也是他常居之处,府中房舍众多,除住了大官人和其八房眷属外,还有数十名下人和一百三十多家丁,只不过现下却有些人丁零落。
半月前,大管事袁青领着大半家丁离了府,却迟迟未归,府中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大官人貌似安之若素,脾气却日渐暴躁,下人们虽各怀疑窦,也不敢去问,以免触了霉头。
夜风幽咽、寒气刺骨,西门安揣着手,往下院方向匆匆而行。
他是西门家的家奴,今日洒扫得晚了些,待拾掇完毕已是戌时了,早已残月当空。
西门别府地处深山远避红尘,到了晚间,本就寂静,现下已入暮秋,入夜后更是死寂得让人发毛。
西门安缩了缩脖子,正欲加快脚步,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声音断断续续,即哭又笑,是从一侧的院门内传出。
这处院落无人居住,院门平素上着锁,冯安没有钥匙,极少进内打扫。
他壮着胆子上前查看,此刻,院门居然没有锁!
轻轻推开院门,西门安蹑脚走了进去,只见院内漆黑,地上积了一地枯叶。
院中有一口井,清冷的月光洒在井口上,似有雾气升腾。
“唉……”
突然,井下传来一声女子幽叹。
冷月、荒院、古井、莫名的叹息声,西门安立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想起了那些乡野怪谈。
当下按住好奇心,转身欲退出院子。
此时,井下又有声音传来上来,这次却是隐隐约约的娇嗔呢喃。
西门安闻声收了脚步,侧耳细听,这一听之下顿时血脉喷张,恐惧烟消云散。
这声音好生……销魂。
他脸露邪笑,暗道:莫不是哪房的丫鬟勾搭了汉子,寻了个僻静处正在行那事?
他放轻脚步,走到井边,借着月光,探头向下望去。
这一望之下,顿时肝胆俱裂,三魂去了两魂半!
他捂着嘴,连退数步,正好撞到一人身上。
“忠……忠叔!”
见身后之人是管马厩的老奴西门忠,这才心下稍安。
“忠叔,那井……那井下有……”
话还没说完,西门安便住了嘴,他发觉这老奴不对劲!
只见西门忠双眸上翻,嘴巴歪着,口水不住滴落。
“你……你个老东西,夜半三更的,人吓人吓死……”
还未待他说完,西门忠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他的双肩,突然张大了老嘴,一绺黑发从口中伸了出来!
“呜呜……”
西门安倒在地上翻滚,手指不住往自己喉咙中扣去,那绺黑发已经钻入了他腹中!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也变得和西门忠一样,双眼泛白,歪嘴微张,口水自嘴角淌下。
“呵呵。”
此时,井下又传出了女人的笑声,阴寒幽怨。
呆立在井边的两人听到这声音后,如木偶般齐齐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在他们身后,无数黑发从井口涌出,宛如一片黑潮!
……
含灵面覆黑纱,头戴斗笠,着一身黑色劲装,站在树林中,望着前方铁索桥之后的西门别院,双目冷如寒星。
在她身后的密林中,看似静谧,却藏了一百多暗阁刺客。
此时,黑暗中隐约有人影晃动,身着夜行衣的紫一领着捕头荀犷走了过来。
“仙师,你让我办的,我和弟兄们办妥了。”
荀犷对含灵抱拳道。
含灵点点头,“老人家安好?”
“就是受了惊吓,身上带了些外伤,不打紧。死……死了五名押解钦犯的解差。”荀犷眼中一暗。
“捕头今夜劳苦功高,贫道答应你之事绝不食言。”
含灵指着桥对面的大宅,接着道:
“已着人潜入探了三日,西门爽今夜正在其中,其谋逆凭证多半也藏于书房内,动手便在今夜。”
荀犷抱拳道:
“多谢仙师出手,可否留那狗贼一命,交我处置?”
含灵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其罪证自当交予捕头,但有人和西门爽仇深似海,定要取他性命,我也答应她了。”
“谁?”荀犷皱了皱眉头。
含灵却没有回答,转身看向西门别院,幽幽道:
“许多年的因果,得有个了断。今夜之后,这青州地界便会风起云涌,荀捕头啊,你要早做打算。”
荀犷一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罢了,待看过他们谋逆部署之后,再说吧。”
突然,她指着前方府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喃喃道:
“月华微赤,煞气升腾,她……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