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闻言,冷静下来。
只见那老者将盒子卸下——只这一个动作,秦兵的马便恐惧地嘶叫不已——然后从容地打开盖子,颇为吃力地捧出一把带鞘的剑来。
“吾已年老,再无资格令鲨齿饮血了,侠士若是不弃,何不助老夫一臂之力?”
众人皆是一惊。秦兵头领两手一挥,迅速跟同伙结成了一个防御阵型。
“怎么办?”刘光问到。
卫庄冷笑一声,起身走出,刘光紧随其后。她很满意地看到,那几个秦兵看到卫庄,脸色“唰”地白了——“是卫庄!”几个兵不约而同惊恐地叫到,甚至有打马逃走的趋势。刘光哪里会让他们跑,毒药娴熟地弹出,几匹马全都倒地哀鸣,几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秦兵摔下马来,狼狈不堪。
卫庄神情自若地走向老者,道:“老先生,这剑想饮多少人的血?”
“不多,十人而已。”老者淡淡道。十,正好是这队秦兵斥候的数量。
那队秦兵倒算是汉子,明知自己是活不过今日了,却依然摆出了攻击阵型,严阵以待,连先前那些面露惧色的秦兵现在也是一脸视死如归。
卫庄郑重地握住剑柄,猛然发力,“唰”的一声,铺天盖地的狂暴杀气,在那剑出鞘的刹那,震惊废城!
谍刺惊叫一声,慌乱地扑扇着翅膀飞向刘光。而刘光,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的感受。
那是一把充满了血腥之气的剑。它一面是剑刃,一面,则是寒光闪闪的锯齿,放眼中原,这样的剑,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最可怕的是,卫庄拿着那把剑的时候,似乎……跟剑融为了一体,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睥睨天下。
这剑,就是为卫庄而生的。
卫庄持剑,冰冷的目光转向那几个秦兵。那剑在卫庄手中抖了起来,似乎跟卫庄起了共鸣,又似乎是已经抑制不住嗜血的欲望。
卫庄大喝一声,提剑上前,几个秦兵也一并围了过来,手中兵刃统统朝卫庄招呼过去。但见卫庄一个气势十足的横扫,秦兵手中武器,竟尽数折断!不等那些秦兵反应过来,卫庄反手一扫,回身一刺,瞬间干掉四人,再后仰躲过横扫而来的断刀,挺剑上前。
又是一人化作刀下亡魂。他如同看蝼蚁一般看着剩下五个秦兵,突然挥剑跳起,“轰”地砸在雪地上,厚厚积雪竟被那霸道的剑气炸出一个深坑!那五名秦兵,也在刹那间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而此刻,谍刺,才刚刚落到刘光肩头。
好可怕的剑!好可怕的卫庄!
抬手安抚肩头谍刺,刘光这才发现她已满手是汗。
卫庄又一挥剑,雪地上留下一圈血迹。他还剑入鞘,对那老者深作一揖,道:“果然是把好剑!老先生,这鲨齿,卫某便收下了!”
刘光心里一惊——这不是抢吗?
但那老者只是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淡然道:“这鲨齿由鬼谷卫庄来当主人,倒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鬼谷?刘光一惊——这不是那个神秘的纵横门派吗?
而卫庄听到“鬼谷”二字,也是变了变脸色,随即等着老者的下文。
“聚散流沙,生死无常。手持鲨齿,你就只能走上一条充满血雨腥风的道路,永远不能回头。你,会后悔吗?”
卫庄坦然笑道:“自马陵之战后,卫某的生命,就一直跟战争相连。血雨腥风,又有何惧?”
“手持鲨齿,你也就再也逃不过剑客孤独的宿命,可会后悔?”老者逼问道。
刘光心里一动。
卫庄只是摇头,笃定地说:“不会。”
是不会孤独?还是不会后悔?
“既然如此,从今天起,你便是鲨齿的主人了。但你要记住——”老者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严肃,“剑,有它自己的宿命。鲨齿是由天石打造而成,这世上还有另一把名为‘残虹’的剑跟它有着同样的材质,那就是,鲨齿的死敌。”
“卫某记下了。”卫庄正色道。
老者转身,长叹道:“徐老弟,我已通过鲨齿指引,为它找到了主人,现在,我也要回罗马啦!你便安息吧!”言罢,他走进了漫漫风雪中,那背影竟是无比舒坦。刘光和卫庄看着那老者,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谍刺的鸣叫将两人惊醒。刘光从鸟鸣声中觉察到了危险。
“斥候久去不回,秦兵也起疑心了。给那两匹还睁眼的马解毒。”卫庄道。
“那个老者……”刘光边解毒边担心地道。
“他已经完成了使命,生死,已经不重要了。”卫庄骑上第一匹被刘光解毒的马,“快走吧,我们要渡河,就不能杀太多人,免得他们加强戒备。”
“嗯。”刘光给另一匹马解了毒,翻身上马。谍刺藏在她的衣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两人纵马而去,目标是,大河秦关。
枯树越来越稀疏了,白凤甚至可以闻到天空的味道。他稍微放慢了速度,分出一部分心神开始召唤鸟儿。冬天了,很多鸟都去了南方,但总有些鸟可以不畏严寒,一生只守护北方的天空——比如,那两只已经开始下降的雪雕。
悬崖忽地现身眼前。这有二十步余宽、深不见底的绝天谷,足以令任何初学踏羽而飞的御鸟者望而却步,而白凤,在此前只练到凌波而飞,没有长辈的照看,这第一次踏羽,便是生死相搏。
拼了!
白凤丝毫不减速地冲到崖边,两只雪雕已然飞下。起跳刹那,白凤便算好了两只鸟的运动轨迹,展臂一跃,便向五步外的第一只雪雕飞去!然而,一股劲风突然从白凤脚下划过,那雪雕哀鸣一声,猛地坠落深谷——竟是身后罗网刺客团的杀手看破了白凤的意图,出手将鸟射落!
白凤急忙转身,堪堪挡住紧接着射向他的暗器,却也失去了唤另一只雪雕到脚下以挽回下坠之势的时机!挡开暗器的一刻,他便开始向下坠落,宛如折翼的白鸟,看似再无生存之机!
然而,就在那两个杀手在悬崖边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时,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就在他只看得到那两人的头时,一枚飞镖劲射而出,直奔一名杀手的眉心,而活下来的那只雪雕,也朝那杀手俯冲而去!
他看不到杀手的死状,耳边呼啸的风,却为他带来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惨叫,以及雪雕的悲鸣——显然,两个杀手都只注意到了冲过去的雪雕,却低估了一个九岁孩子在复仇愿望驱使下能爆发出的力量。
地面在迅速地变得清晰,白凤不敢怠慢,调整身形,力图借助风向那爬满枯藤和荆棘的崖壁靠近。他一直很喜欢跟风玩耍,想不到此刻,这技能却成了活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抓住了枯藤了!
然而他下落已久,那速度绝非几颗枯藤能减慢的,白凤不得不把全身都贴上去,手、腰、膝盖立刻被锐利的岩石和荆棘划得皮开肉绽,在那枯藤遍布的崖壁上,留下了一道染满血迹的长痕。
还好,谷下也铺满了雪,白凤终于在差点疼昏过去后,不轻不重地着地了。背上箭伤偏偏在这时候发作,和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整得白凤眼冒金星。
下一步,怎么办?
“父亲,我是怪物吗?为什么我长得跟叔叔们都不一样?”
“不,你不是。你有你母亲的头发和我的眼睛……鹰儿,你是凤凰堡难得的纯血脉继承者。”父亲半蹲在他身前,像对待一个大人那样,耐心地为他解释。
“父亲,我今天已经能在百鸟木上跳一百个来回了,您带我去太行修炼好不好?”
“好,好,鹰儿真厉害。”父亲脸上有了一丝微笑,夺去过无数人生命的手,宠溺地按在白凤头上,揉乱了他的蓝发。
“父亲,鹰儿今天能凌波而飞了呢。您教我踩鸟而飞好不好?”
“放肆!鸟是我们的战友,哪里能拿来踩?你看你这一身湿的,还不快去换衣服?哪天能来回一百次也不沾湿衣服了,再来找我。”虽然语气里有着责备,父亲眼里,分明有着难得的宠溺。
“父亲,我能来回一百次了!您快点教我踏羽吧!”
然而,父亲没有回应。
一张染满鲜血的脸出现在白凤眼前。
“父亲?”
“鹰儿,记住,你是凤凰血脉的纯血后人。”伤痕累累的父亲,最后一次蹲下来,像对大人一样对他说,“你,一定要成为,百鸟之王!”
涅盘之火,将父亲吞噬。那双蓝色的眼睛,终于在黑暗深处疲倦地闭合。
“父亲!”
白凤大叫着醒来。火已经熄灭了,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抹,全是泪。纵使是天赋异禀,他在练功的时候,也常常犯错,招来父亲的呵斥;纵使是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跑出去见人,他照样充分发挥着顽皮的天性,到处惹祸,免不了被父亲重重责罚。
但是那些都没有出现,在梦里的父亲,让他回忆起来的,只有童年宝贵的温暖,只有,他每次取得进步时,父亲眼里不加掩饰的欣慰和那笨拙的、难得的温柔。
白凤坐起来,抱着膝盖,在黑暗里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感觉到了危险。高深的内力使他拥有远胜常人的听力与目力,一转头,他便看见那个杀手正从崖壁上爬下。
那个杀手也正看着他,宛若一只豹子看着到手的猎物。
白凤一个翻身站起,抽出三枚飞镖,泪光尚在的蓝色眼眸里,已然带上了杀意。
他没想到这个杀手居然能追下悬崖来。眼下自己右臂酸麻,不能发挥出全力,这一战可谓是凶多吉少。但凤凰堡的小公子,从来不会因为“凶多吉少”就胆怯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小鬼,你不错啊。叫什么名字?”那杀手全然不把白凤手中的飞镖放在眼里。
“白凤。”白凤冷冷道,“你呢?”
“罗网刺客团,云豹。”杀手傲然道。
白凤将飞镖举在眉心前。
“云豹……我会记住这个名字——死在我手下的,第一个人!”
白凤冷喝一声,双足发力便向云豹冲去,手中飞镖射出,却被云豹尽数挡下。他当即一个侧身弹开去,并不近身于云豹,飞镖不间断地发出,逼得云豹连连翻身避开。那云豹似乎是不耐烦了,挥匕挡开又一轮飞镖后突然欺身而上,一脚飞踢。
白凤一跃,左手按云豹肩膀翻到他身后,云豹回身,双匕连刺,白凤以镖为刃连连格挡,瞅准一个空挡射出飞镖,云豹后仰躲避,左手匕首射出,白凤立即侧身后跳,拉开距离,谨慎地跟云豹对峙,复又拼在一起。
几十招下来,胜败竟是个五五之数。
但局势显然对白凤更不利——背上伤口又裂开了不说,飞镖也快射完了。之前的追杀中白凤没有用羽刃,黑暗中云豹更不可能注意到他掌刀上薄薄的利刃。白凤希望,自己能找到万全之策,用羽刃,一击必杀。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朝云豹冲上去,企图找到破绽,云豹似乎知道自己处于优势,始终面带轻蔑的笑容,一招一式地应对着。白凤渐渐发现,无论从哪个方向攻击,无论自己的速度有多快,云豹总能及时反应过来!
“砰——”一下子走神,白凤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倒头飞了出去!他顾不上疼痛,运起内力,双足在地上一点,堪堪避过云豹紧接着刺来的匕首,“嗖”地投出飞镖——这样,他手里只剩一枚飞镖了!
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云豹却不急于追击,摆好架势,定定地看着白凤。从对手眼里,白凤看出了一丝不耐烦——跟一个小鬼拖到这么久,任谁也会不舒服的。
白凤明白,云豹大概要出最后的杀招了。他知道,大猫在发动致命一击前,总会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露出弱点——就如老鹰在锁定猎物前,总会耐心地盘旋一般。
他也不动。他需要时间,去想出招数来。
雪花静静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