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
“抽烟吗?”局长递给我一支纸烟,我接过来,“是的,我抽烟。”
局长有187公分的身高,脸上布满了皱纹,指甲修整得整整齐齐的,脸也修整得干干净净的,一根胡须都找不到,一口细小的牙齿有些黄,那是经年累月抽烟的结果。
“马良,”局长定定地看着我,“认识吗?”
“不认识,”我说,“但听说过。”
我将烟拿在手里没有点燃,“抽吧,”局长吞云吐雾着说,“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狗屁规矩。”
我点燃烟,深吸了一口,此前屠牛嘱咐我,他已打点好了一切,此次只是象征性的问话,只要将与马良有关的一切撇得一干二净,好让他们做笔录,而我就能拍拍屁股,安然无恙的走出来。对于他我是深信不疑的。
“哦?”局长看着我,“怎么说?”
“我在新闻里看见了,”我说,“他原本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在我到来之前的几年。”
“听着,”局长停放下手中的笔,“我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即便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也不能对你这种人渣有所好感。”
我大惊失色,这与屠牛所说的“拍拍屁股,安然无恙走出来”有所出入呀。
他闭上眼睛,指间的烟已经燃尽了,他毫无知觉。他深陷矛盾之中,紧蹙的眉头中央凹陷出一条鸿沟,仿佛长了第三只眼睛。过了很久他猛地睁开双眼,将烟蒂扔到桌子上的空易拉罐里,“罢了,给你个就会,还他个人情。”
我不敢说话,在正义面前,我的确黯然失色,我就像一个影子在光明里无处藏身。
“但是,”他点燃第二支烟,“你听着,再有下一次,我让你永远见不到光明,永远。你最好将这句话永远刻在心头。你父亲曾对我有恩,从此两不相欠。我背弃了我的宗旨,违背了良心。从今以后我会加倍奉守我的宗旨,而胆敢造次的人渣,别想再看见光明。”
“给你三秒,滚,”他再一次闭上了双眼,“在我眼前消失,别让我反悔。”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像炸弹一样传播开来,我瞬间领悟。
何须三秒,一秒钟我就消失在了他眼前。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反悔,而我确实像屠牛所说的——拍拍屁股,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
***
屠牛的公寓。
“喝茶还是喝咖啡?”屠牛的头探出厨房门看着我。
我坐在茶几边的双人沙发上,“茶,多放点茶叶。”茶几上有包烟,我抽出一支点燃,将烟灰缸拉到我跟前,烟灰缸里是满满的烟蒂。
“要不要来点咖啡,”屠牛说,“换换口味也不错啊。”
“你看着办吧。”我说。我不想多说话,不过我真是喝不惯咖啡。
厨房里传来烧水的声音和餐具碰撞的叮当声,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吞云吐雾,我很累,沙发很舒服,我的身躯像一根羽毛飘在大海上,没有知觉。
“那个局长,”我听见烧水声听了,“你给他钱了吗?”
尽管我说得很小声,也没打算听到屠牛的回答,可他确实听到了还回答了我,“像他这种人钱是打不动他的,”我听见扭开水龙头的声音,接着是哗哗的流水声,“我没给他一毛钱。”
“他说,”我吐出烟圈,“你对他有恩。”
屠牛端着两杯咖啡走出厨房,“我救过他的命,”他把咖啡放到茶几上,“他欠我一条命,而今两清了。”他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喝了一口咖啡,“嗯,不错,你尝尝。”
我将烟蒂扔到烟灰缸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一股苦涩味从齿间流到舌头上,再从舍间顺到喉咙里,最后消失在腹部。我把咖啡放在茶几上,抽出一支烟点燃。
“这件事结束了,”他拿起夹在耳朵上的纸烟,叼在嘴里找打火机,“别再想,不管怎么样,它结束了。”他从沙发缝里找着打火机将烟点燃。
“等会儿族长要来,”屠牛说,“顺便让你认识一下。”
“族长,”我说,“侉屹族族长。”
“对。”屠牛看了看表,“应该快到了。”
当我点燃第五支烟的时候,门被扣响了,一长两短,很有教养的敲门法。“来了,”屠牛站起身来,“族长来了。”
我没有起身,继续抽烟。
屠牛打开门,“族长,”毕恭毕敬道,“请进。”屠牛站到一侧,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走进来,看到我的时候愣了愣。
“你有客人在呀,”族长冲我挤出一个笑容。“犬子屠苏。”屠牛紧忙解释道。
我站起身来,挤出一丝微笑,对于他们我很陌生,见面时不免尴尬。
“准备一下,屠苏,”屠牛看着说,“我们出去喝一杯。”
我有点茫然,我孑然一身,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为了他作为男人的颜面,我还是点了点头,象征性的将茶几上的烟揣进了衣兜里,走出来。屠牛走进卧室换掉了睡衣,西装革履的出来。对于他这身行头我有些想笑。
我们走出公寓,进了一间叫兔宝宝的餐厅。
餐桌都是玻璃制的,擦得闪闪发亮。四周还有假山,假山里喷出水来,假山底下的水池里还有游来游去的金鱼。不过,我真看不出“兔宝宝”三个字到底体现在哪里。
服务员带我们上了一间造型像船一样的标间。
“能问你个问题吗?”我看着扎着马尾的服务员。
“当然可以。”她带着训练过的笑容,让我想起某一部电影里在脸上割出一个笑容的小丑,哪怕是哭了看起来也在笑。
“你们这里卖兔子肉吗?”我问。
“没有,”她回答,“要是你需要的话,我们尽量为您找到。”
“这倒不用,”我说,“我只是好奇‘兔宝宝’这个名字。”
“您说的是这个呀,”她忍不住笑了笑,发自内心的,“‘兔宝宝’是我们餐厅的一个节目,在晚上9:30,时长一个小时......”
“一瓶白兰地,”族长看着菜单,“888的这个套餐好了。”服务员拿着一个电子仪器在记录。
“屠苏,”族长看着我,“按辈分我是你爷爷一辈,”他顿了顿,“不过,所有人都叫我族长,你也这样称呼我好了。”
我从兜里拿出烟盒,“族长抽烟,”他接过我手中的烟点燃,“你也来根。”我给屠牛一根,自己点燃一根。
“我们族人加上你总共有五十三人,”屠牛说,“目前你见过了阿佳、族长,其余的人我会安排让你认识。”
“对,”族长说,“尽快让你们认识才行,如今是侉屹族的非常时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屠苏,”族长严肃的看着我,“作为侉屹族人是骄傲的,我们有守护祭祀场的使命,这是个光荣的使命,它关乎着世界的平衡。”
“如今,关于祭祀场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觊觎长生不死,”族长继续说,“所以作为侉屹族人也是可悲的,这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宿命。”
我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
“几百年前,”族长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我和你父亲设置了一道屏障,将侉屹族隐于地底。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设法,希望能将祭祀场完全的与世隔绝,任谁也找不到。”
白兰地上桌了。
我倒了三杯。
族长一饮而尽,咧着嘴,“好酒。”我将半瓶白兰地推到他跟前,让他自己倒。
我一口一口的慢慢品尝,说实在我不懂酒,我也很少醉。我性格天生敏感,总会保持着清醒,就连睡梦中也会半睁着眼睛。
屠牛的目的只是让我认识族人,他的话不多,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们在这个城市里,仿佛也被这个城市所遗弃。我们渴望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园,一个梦想中的家园。而我呢?我对侉屹族真的有归属感吗?烂泥村曾经给了我快乐的童年时光,如今我还回得去吗?
我点燃一支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族长笑了笑,给我倒了一杯。“活着总得找到一样寄托情感的东西,”族长说,“不然靠什么信念生存?”
我沉默不语。
***
XX学校。篮球场。
我坐在篮球场边的草坪上,李成拍着篮球向我走来,他的球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头像被雨淋过一样。在这之前,我看了他二十三分钟,抽了五根烟。他像一只专注于猎物的鹰,全身心的投入打球。此刻,他看见了我。
汗水流进了他眼睛里,使他睁不开双眼。我递给他一张纸,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你这两天神出鬼没的,”李成说,“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我旁边有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是为他准备的。我扔给他。咕咚一声,他喝掉了一半,另一半倒在自己的额头上,冒出热气,像刚出笼的包子。
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跟前的烟头,“给我来根,”他说,“你来了很久了,怎么也不叫我。”
我拿出烟盒,扔给他一支,自己点燃一支。他将烟叼在嘴里,“打火机。”说着向我伸出手来,我给了他打火机。
我俩坐在草坪上抽着烟,夕阳一半已经落在西山里了。操场上人们的影子都显得特别的长。
“看过《这个杀手不太冷》这部电影吗?”李成平躺在草坪上,看着天空。
“看过,”我说,“不过,时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我喜欢那首片尾曲,”他向空中喷着烟雾,“《心的形状》。”过了一会儿,“少女把杀手的花种了在校园里,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不过,他没看见,因为他正看着天空。
“一哥,”他依然看着天空,“我很累。我的父亲死了。”
我往后平躺,像他一样的仰望天空。他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最后的夕阳衬出天边的云朵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