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极乐岛,一路向西,已在海上行了一十二日。
海水涌起的波浪,像极了母亲推动摇篮的手,轻柔而又温情脉脉。江小辰与花五姑等乘坐的木船,就如婴儿的摇篮,在波浪间起起伏伏,缓缓向前。
花五姑这次在岛上,见到了乾十五,当他从怀中将她送给他的金簪摸出来,递到她的手中时,她仔细地端祥着,白晰的玉指在金簪上反复摩娑,晶莹的泪珠,滚落在了腮边。
极乐岛是个美伦美涣的世外桃源,这里风景如画,人情款款,但她一刻也不想多留。第二天一早,在她的催促下,大家坐上船老大肖俊的渔船,急匆匆地航行在一望无际的辽阔海面上。
海上航行,大家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好常常聚集一起,聊天解闷。这十余天下来,江小辰算是对诸神殿、花五姑有了清晰的了解。原来,花五姑的爷爷,是阴峰之前的诸神殿神主;阴峰是她爷爷的徒弟。
诸神殿起源于七八百年前,唉屹山来了一个肤色雪白的修行人,他在洞中修行了近百年,当地人称之为白道人。白道人在当地收了五个徒弟,他的大徒弟阿乙再传之后,出了一个叫凤甲的弟子。当时苗疆蛊事盛行,害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凤甲带人与蛊毒派斗争,屡战屡胜,迫得对方势力退出唉屹,为了保境安民,遂成立了诸神殿。凤甲理所当然成了第一任神主。
诸神殿神主之下,设四大护法,八大供奉,十二祭酒,十八使者,二十四长老,三十六执事,七十二洞主。各洞主辖下,还有山宿神民上百人。
虽然她爷爷是神主,但她父亲因为不喜欢山寨的生活,独自到了安庆。在安庆一家小药房当伙计,老板夫妇见他为人老实,便招了当上门女婿。过了两年,生下花五姑。又过一年,,为花五姑添了一个弟弟。恰恰在这一年,奶奶去世,父亲带着她回唉屹奔丧。爷爷见她乖巧可爱,伶俐活泼,很是喜欢,每日抱着她爱不释手,倒把悲伤的心情冲淡不少。父亲见状,离开时就和爷爷商量,让她留在爷爷身边,作个伴儿。爷爷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她就开始了在诸神殿的生活。
在她七岁那年,父亲来看过她以后,就再也没曾见过。长大后,她曾到安庆寻访,却是人去楼空。多方打听,只说是搬走了,至于搬去了何处?无人说得清楚。
她失望之极地回到爷爷身边。没想到过了两年,爷爷也撒手人寰,那一年,她才刚刚十七岁。
阴峰接任了诸神殿的神主。他很关心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她很感激,犹如汪洋大海里的不系之舟,意外地找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泊湾。然而,渐渐的她对他的关心,产生了一丝抗拒,她甚至感到自己害怕他的关心,只要他一出现在她身边,她的身体竟会不由自主地颤栗。他经常借与她相处之机,说一些作为长辈不应该说的话儿。她觉得,那些热情似火的话语,应该是情侣之间的呢喃。
她渐渐开始躲着他,疏远他。但是,整个诸神殿都在他的指掌之中,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这时候,爷爷晚年收的关门弟子岩鹰察觉到了阴峰的不轨,他适时地出现在她身边,充当起了护花使者。
然而好景不长,阴峰开始处处针对岩鹰。他逼他将爷爷传予他的“太初秘笈”交出来。“太初秘笈”是诸神殿的镇殿之宝,是洞神派武学精华中的精华。爷爷当初正因为对阴峰的为人有所保留,才未将秘笈传他,而私下传给了正直善良的岩鹰。只是不知阴峰从何处知晓了这个秘密,他开始逼迫岩鹰,而且越逼越紧。
岩鹰见大事不妙,偷偷将秘笈交给了花五姑。其后不久,岩鹰突然失踪,音讯全无。花五姑吓得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几天忐忑不安的日子,她决定离开。在一个万籁俱静的夜晚,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山,不想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为田二姊窥破,于是双方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当时,她以为在劫难逃,绝望之极。没想到乾十五从天而降,救了她一命。
从霍大夫家出来,她到了安庆。那里,是她出生的地方,曾经有她亲爱的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和外公外婆;那里,有她依稀朦胧但是开心快乐的记忆。她的记忆里,出现得最多的,是爸爸妈妈慈爱的笑容与欢快的笑声。她在离家不远的客栈住下,直到被房东赶走,直到遇见神采飞扬的铁奇。
铁奇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当时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再后来,她的行踪被诸神殿发现,在江安河边,白鹰带着七个手下,包围了她。那一次,也是凶险到了极点,好几次,她都想放弃抵抗,死了算了。活得太累太苦,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但就在这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铁栋率领一群镖师出现了。她的心里,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她奋力抵抗,满心期望他们拨刀相助。但他们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无动于衷。她心里一片冰凉,最后残存的一点希望幻灭。心这一死,出手便慢,白鹰窥准机会,一刀砍在她的腿上,她不支倒地!当她看着六七把明晃晃寒光刺目的大刀从上而下砍来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心里很澄静,先前的惊惶恐惧全然消失,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她没有死。那些镖师出手救了她。当她睁开眼睛,一个长得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青年抱起她,充满怜爱充满关切地望着她。他就是清风镖局总镖头铁栋。
铁栋把她带回家,治好了伤。铁夫人是个端庄温婉的女人,对她很好。住在那里,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一个重伤初愈、被迫过那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的女人来说,是何等的舒心何等的幸福。在她心里,铁栋与夫人的嘘寒问暖,就像久别重逢的父母,在呵护自己久出归来的女儿,十足的温馨和甜蜜。
所以当铁夫人向她提起,希望她嫁给铁栋时,她不忍拒绝。她对他,虽无情愫,却有喜爱,有感恩。
在铁家三年,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在铁栋的帮助下,她重回诸神殿。不幸的是,铁栋在攻打诸神殿之战中,重伤不冶与世长辞。说到这儿,花五姑冗长地呼了口气,睫毛已被泪浪打湿。
……
……
早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舱中。花五姑、万岩、万芳,以及诸神殿白虎护法天瑞,玄武护法元广,供奉胡开川,祭酒刘光庆,旌旗使者云萱,与江小辰一道,围坐八仙桌旁,吃着早点,品着香茗,说着话儿。欣儿与秋荷两个侍女,忙着为大家掺茶倒水。
万岩是个精精瘦瘦的中年人,皮肤黝黑,只一双细长的眼睛,晶亮无比。万芳长得和乃兄,却是另一副模样,虽然皮肤也是一般黝黑,但瓜子脸上,柳叶眉丹凤眼,悬胆鼻配上仰月口,十足的俊俏妇人。纵是比不得欣儿与秋荷那般娇滴滴招人疼爱,也自是让男人忍不住要多瞧上几眼的美人儿。在诸神殿,万岩万芳虽然只是一个执事,但大家都知道,两人是花五姑心腹中的心腹。
天瑞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汉子,卧蚕眉四白眼,眼神里常常不由自主地透出浓浓的杀气,不怒自威。
元广五十开外,膀大腰圆,头如巴斗,四方脸,一双虎目中精光暴射,灼灼然令人不敢逼视。胡开川身长八尺,魁梧伟岸,五十七八,鼻大眼凹,未长胡须。刘光庆个子瘦小,头发花白,白嫩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颏下一缕山羊须。说话未言先笑,给人以亲近之感。
云萱是位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漂亮女人。丰腴的身材,高挑的个儿,都昭示着她是一个很讨男人喜欢的女人。然而,她不该坐在花五姑的旁边。花五姑是那种能令‘后宫粉黛无颜色’的绝色美人。天姿国色,丰神如玉,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雕琢的痕迹,但那也只是在花容月貌里,增添了几分端庄与雍容华贵。她,简直就是女人中的女人。
云萱浅啜了口茶,笑道:“阴柔竟是阴峰的女儿?江公子,我常常听人说起你是她的大对头。你倒讲讲,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法子,来让她焦头烂额呢?”
江小辰道:“非也,非也。在下自认心没她歹毒,手段没她凶狠,又怎么会处处占得上风呢?在长春寨,我曾被他们劫杀,侥幸逃得性命,也弄得遍体鳞伤,武功全失。唉。”回想起当时情形,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这回事?”花五姑很惊奇。
辰儿当下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过了一遍。众人听得俱是心惊肉跳。万芳蹙眉道:“青衣社蓝小姐,又怎么和阴柔搅到了一块儿?”
“万前辈认识蓝小姐?”辰儿问。
万芳瞟了一眼花五姑,没有吭声。花五姑道:“青龙护法暗中了解过,蓝小姐本欲网罗阴柔,为己所用。殊料反被姓阴的诡计暗算,好在江公子帮忙,才化险为夷。”顿一顿,叹息一声道:“青龙护法将蓝尚关在思过崖面壁思过。这两月中,不知有什么变故没有?若姓阴的乘虚而入,诸神殿危也。”
略一沉吟,辰儿道:“阴柔诡计多端,又怎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一定在海上设伏成功后,剑指诸神殿。若在下所料不错,诸神殿只怕已经姓阴了。而她现在,正千方百计寻找花神主,以绝后患。”
闻言,大家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沉默一会儿,花五姑漠然一笑,悲切地道:“江公子所言不虚。唉,诸神殿偌大的家业,就弄得只剩下我等这零星几人,阴峰这个女儿,可真是老身的克星。”
气氛更见沉闷,有顷,天瑞望着江小辰,道:“江公子,你与阴柔打交道最多,依你之见,我们这次回去,应该如何因应,方为妥当呢?”
辰儿苦笑道:“在下唯今所虑,是能否平安靠岸。依在下对阴柔的了解,剩下的行程,我们须要百倍小心。”
此言一出,除了花五姑不动身色外,余人皆是悚然色变。在陆地,纵是刀剑加身,相信他们也是面不改色。然而这大海之上,四顾茫茫,却让他们顿生英雄末路之感。忆及半月前的海上遭遇,更感一股寒意自心底生起。大家静静的坐着,默不作声。
这时,门帘掀处,肖俊走进舱来:“江公子、花当家,马上就到甘泉岛了。”
……
……
船一靠岸,辰儿刚走出船舱,便一眼看见了岸上的顾大庸。顾大庸也看见了他,一愣之下,激动万分地嘶声叫道:“江公子,是你!”眼泪哗哗流淌下来,整个脸,却笑得像朵盛开的鲜花。
一上岸,顾大庸和他的几个伙计,便欢天喜地的把他簇拥在中间。顾大庸心潮澎湃地把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摇晃,语无伦次地叫:“江公子,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江小辰莫名其妙,目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码头,问道:“顾老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船呢?蓝大先生呢?”闻言,花五姑也拿问询的目光望着顾大庸。
见问,顾大庸神色一黯,表情像是要哭,道:“江公子,与你分手的第三天,我们到了这里。弃舟上岸胡乱吃了些东西,各自找了个窝棚美美地睡了个好觉。谁知第二天一早,我的船却不见了。我们急得爬上山顶,四下眺望,可哪里还有船的影子?不知道哪个遭天杀的,趁我们睡觉,把船偷走了。但是奇了怪咯,那天岛上明明没有外人在嘛。”
辰儿听他说完,知道蓝大先生无恙,心下略安。问道:“蓝爷和范爷还在岛上,哪他们人呢?”
顾大庸朝山脚指了指,道:“他们在那儿各自搭了个窝棚。上岛头几天,蓝爷范爷也和我们一样,随时在码头附近转悠,盼着有船路过。现在呀,他俩除了吃饭时露面,平时都呆在窝棚里。天气冷,窝棚里热和。”
花五姑面露喜色,万芳笑容满面地道:“神主,青龙护法安然无恙。”花五姑螓首微含,让肖俊他们摆上桌椅板凳,道:“你去请蓝护法过来相见。”万芳正要迈步,却远远的瞧见蓝大先生和范无声从各自窝棚出来,朝这儿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礼后,大家坐定。顾大庸捧上热茶,花五姑端茶在手,忽然心中一动,对万氏兄妹道:“你俩去把船守住,千万别出半点差池。”万氏兄妹应声而去。辰儿见她忙中不乱,心里也是暗暗佩服。
呡了口茶,范无声拿奇怪的眼神望着江小辰,道:“江公子怎会与神主在一起?”
对他,辰儿一直心有戒备。他不欲让他知道花五姑的窘境,故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范无声玲珑剔透之人,上次海上相遇,听他说起过阴柔欲海上伏击花五姑,此时见他呐呐不言,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是他心中暗忖:“花五姑在海上一定吃了大亏,但她吃的这个亏,究竟大到何种程度?会不会诸神殿的主力,全军覆灭,就只剩下这点残渣余孽了呢?”
天瑞哈哈大笑,道:“范二哥,听说你和阴柔,同气连枝,怎么也着了她的道儿?”
面上一红,范无声眉毛跳了跳,笑道:“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徒弟,与她搅到了一起。江湖中人以讹传讹,害范某背起了黑锅。”
花五姑展颜一笑,道:“无声,二十年没见,你还好吧?”
范无声苦笑道:“哎,一言难尽。”
江小辰笑道:“神主有所不知,范老爷子这些年,可风光得很,调教出几个得意门生,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
范无声瞪了他一眼,道:“神主莫听他胡言乱语,我那几个顽劣弟子,实因范某管教无方,在江湖中虽也闯出些名声,可那名声,不那么好听。”
蓝大先生在一旁道:“前两天,范二哥说起此事,还颇为自责。”
正在这时,突听万芳一声暴叱,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停泊在码头上的大船,船身倾斜,正急速沉入水中。大惊失色,一干人众,争先恐后地扑了过去。
船已剧烈倾倒,船尾已整个儿没入水中。船的周遭,几股腥红的鲜血,正从水下泊泊冒出。万岩万芳兄妹,脸如死灰,诚惶诚恐肃立岸边,惊恐万分的眼神,哀哀地望着正在继续下沉的木船。
花五姑只觉寒意从心底涌遍全身,阴柔的可怕,让她再次领教。而知阴柔者,江小辰也!言犹在耳,他的担心就已成现实。
就在大家惊慌失措的时候,江小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然而他这丝浅浅的笑容,却没能逃过花五姑那双洞察一切的星眸美目。她瞟了万氏兄妹一眼,低沉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走,回去。”
见她如此淡定,大家都舒了口气。回到岛上,肖俊与顾大庸安排伙计生火做饭,花五姑与万氏兄妹、天瑞、元广、胡开川、刘光庆、云萱、蓝泽宇一道,进了五棵椰树下一个宽敞的窝棚。辰儿则和顾大庸站在阳光下,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范无声见没人理他,独自回到了山脚下自己的窝棚。
“你们上岛后,没见岛上有人?”辰儿问。
顾大庸无比肯定的摇摇头,道:“没有。蓝爷范爷把这个小岛翻了个底朝天,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哪这些天,你们吃什么?”
顾大庸肥胖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纹,他乐滋滋地道:“不幸中的万幸。那天上岸,我吩咐伙计把粮食都搬上了岛。我呢,本意是怕后来的渔船偷了我的粮食,谁知……”愁容又爬上了他的面庞,“不过,这些天下来,已所剩无几,再怎么节约,也就熬得到三五天,你们这一来,就更捉襟见肘。唉,但愿马上有船经过。”
“会不会你们的船,也被人弄沉了?”闻言,顾大庸手一摊,道:“怎么知道呢?”顿一顿又道:“看刚才情形,分明有人凿船。但是这岛上被蓝爷他们搜了个遍,这些人不住岛上,难道住水里?”
正说着,秋荷过来请江小辰过去。
……
……
果然不出江小辰所料,飞鲨帮的一十二人,全都躲在山洞里。这个山洞,辰儿上次上岛时,万四哥带他们来过。当他听顾大庸说蓝范二人搜遍全岛,也没发现敌人踪影,他就认定,他们一定躲在这个山洞。
此刻飞鲨帮海盗,俱被制住,躺在地上。见这石厅竟如此宽敞,蓝泽宇惊讶道:“没想到岛上还别有洞天,难怪我和范二哥忙活了几天,也没有发现他们。”
范无声看了看厅里堆放的粮食,喜出望外地道:“这些粮食,够吃一年半载了!”天瑞循着气味,走到几个土坛边,揭开其中一个土坛的泥封,一股酒香扑鼻而来,他高兴得哈哈大笑,道:“好酒,端是好酒!”范无声挨了过来,用手指沾了一下,放口中一咂,赞道:“好香!”
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大多好酒。他二人这一叫好,除了花五姑与江小辰站立不动之外,其余都呼地拥了过去。。陆陆续续,他们又在厅角发现了咸鱼、腊肉、腌鸡、咸蛋等许多美味,大家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叫顾大庸好好做一桌菜,我要喝个一醉方休。”范无声说完,哈哈大笑。天瑞和万氏兄妹、胡开川连声附和,整个大厅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江小辰望着花五姑,笑道:“在这山洞里,就算飞鲨帮的炮舰来了,也只有徒叹奈何!”
花五姑淡淡一笑,道:“错非江公子,又有谁知道这岛上,还有这么个去处?不过,这里虽然不怕大炮,但他们若用烟薰,我们又当如何应对呢?”
辰儿闻言苦笑道:“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明天就有船来,等飞鲨帮赶来,我们早已鸿飞杳杳。”他走到一个海盗跟前,解了他的穴道,问:“你们隐匿岛上,意欲何为?”
海盗无所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默然不语。万岩见状,走了过来,嘿嘿阴笑着道:“看来兄弟骨头够硬,老子最喜欢和硬骨头打交道。”从袖中放出一条筷子长短拇指粗的黑蛇,黑蛇嗞嗞吐着信子,被他慢慢送到海盗的鼻前,“它可是好久没尝到人血的滋味了!”他阴森森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海盗紧张万分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黑蛇,眼睛里满是恐惧。小蛇离他只有一寸远,他的身体因极度惊吓而瑟瑟发抖。但他咬紧牙关,仍然拒绝开口。“好,有种!”话音中,万岩手中的黑蛇口中的信子,已经舔到他的鼻尖,他“呀”地一声怪叫,紧接着哀哀道:“我说,我说……,是楼帮主派我们来的。”
小蛇离开他的鼻子,万岩冷厉地道:“快说!”在他气势汹汹的逼视下,海盗畏畏缩缩地道:“他说花五姑海上失踪,有可能侥幸未死。让我们在这岛上监视过往船只,若有嫌疑,就想法困在岛上,等他前来甄别。”看了万岩一眼,他忙垂下头又道:“中午时分,左七见你们男男女女从船上下来,急忙报告钱执事。钱执事出洞看了,认为你们身份可疑,怕你们装了淡水就走,所以等不得晚上,便命熊四哥和刘勇去凿船。没想到他俩都被你们杀了,钱执事认为,有这等武功的人,一定是诸神殿余孽,他还说……”瞥了花五姑一眼,他住口不言。
花五姑见他吞吞吐吐,盯着他问道:“他还说什么?”
海盗嗫嚅道:“他还说,夫人你,十有八九就是阴神主的心腹大患,花五姑。”
一听,花五姑笑道:“看来这个钱执事,蛮有眼力。”
江小辰问道:“你们平时是如何与外界联络?姓楼的又什么时候前来甄别?”
海盗说:“楼帮主十天就会派人来岛上巡查,钱执事就把岛上情况汇报上去。”
花五姑问:“那离下次巡查,还有多久?”
海盗说:“后天就是他们来的日子。”
江小辰皱眉道:“他们会来多少人?有炮舰么?”
海盗看了他一眼,又忙低下头:“两艘船,近百兄弟,有一艘炮舰。这次,楼帮主会亲自来,人可能更多。”
江小辰问清楚谁是钱执事后,请万岩将先前那位海盗带到外面。他点开钱执事的穴道,审问起来,谁知钱执事倒是痛快,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都给他们说了。与先前那位所说,基本一致。只是他多说了一件事。就是这件事,让江小辰与花五姑感到喜从天降,心花怒放。
他告诉他们,在后面山涯之下,有一个巨洞,洞里藏着两膄大船。除了顾大庸的商船外,还有他们自己的海盗船。
花五姑与江小辰相视一笑,俱是大喜过望,眉飞色舞。她开心的笑容里满是嘉许:“人说江小辰是阴柔的命里克星,看来确实不错。老天待花某真是不薄,竟然让我们在一块儿。”江小辰欣喜若狂,乐滋滋大笑道:“花神主谬赞。看来今晚,我是不醉不休。”
……
……
一阵海风拂过,把满桌佳肴美酒的香气,吹得四处飘散。落日的余晖照在静谧的小岛上。几棵挺扒的椰树下,顾大庸、肖俊和他们的手下,席地而坐,围成一圈。此时,俱已不胜酒力,东倒西歪躺倒一地。而在离这儿七八步的地方,花五姑、江小辰、蓝泽宇、天瑞、元广、胡开川、刘光庆、云萱,以及“紫惊烟”范无声,或者歪坐、或者趴在桌上、或者靠在树上,也都一个个烂醉如泥。只欣儿和秋荷,一个扶着花五姑,一个替她打扇,满脸的焦急,一副惊惶不知所措的样儿。
花五姑脸上细小的汗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秋荷见状,扇风的速度也不由加快了许多。天瑞背靠着椰树,鼾声如雷。江小辰与万岩斜靠在一起,万岩呼呼喘着粗气,江小辰呢?时不时哼哼两声,像是在做甜美的梦,口水从嘴角一直流到下巴。
静悄悄的椰林,除了忙得不亦乐乎的欣儿与秋荷外,半个时辰里,谁也没有动一下。突然,范无声动了,他笑容可掬地长身而起。他这一动,倒吓了欣儿与秋荷一跳。望着笑咪咪走过来的范无声,她们都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你怎么醒了?”望着越来越近的范无声,秋荷怵惕地盯着他,怵惕地问。
范无声哈哈大笑,骄狂地道:“范某酒量过人,他们岂是对手?!”话语中,他突然欺近,一指点倒欣儿。秋荷见状一掌拍出,范无声轻笑一声,疾快无比地拿住她的皓腕,微微用力一带,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迅捷点中她的“膻中”穴,手指柔柔在她腮边一划,淫淫笑道:“你这丫头,倒精灵得很。今儿范某心情大悦,待会儿再和你好好玩玩。”
放开她,他凝神朝花五姑望去,略一迟疑,运指如飞点向她的“期门”大穴。就在他手指堪堪点到之时,花五姑突然动了。人坐在板凳上,柔若无骨的身体急速往后一仰,避开他点来的手指。同时曲指一弹,一股凌厉的劲道,电也似的击中他的手背。“哎哟”一声,范无声急忙闪身暴退,拿惊恐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
花五姑花容惨淡,望着一丈开外的范无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会下毒!”
范无声对她素来畏惧,刚才欺近之时,全身严神戒备,一见情况不妙,立刻后退,虽是右手已不能动弹,但心情却是喜不自胜。他知道,以花五姑的功力,兴雷霆一击,自己绝难幸免于难。而如今只是略受小伤,这足以说明对方中毒已深。若非中毒已深,她见自己手不能动,焉有不乘势掩杀的道理?现今最大可能就是她用深厚的内力,将毒硬逼入下盘,暂时止住毒发。如此一来,她脚不能动,只要不靠她太近,她又岂能奈何于我?哈哈一阵狂笑,范无声一副志得意满之态,狂妄得不可一世地道:“是我!错非是我,你和江小辰,又怎么会有如此下场?”
花五姑木然一笑,道:“你又何故如此?”
范无声冷冷地盯着她,恨恨地道:“老夫这样做,都是拜你所赐!”
花五姑满脸疑惑,道:“何出此言?”
范无声恶声恶气地道:“二十年前,老夫助你击溃阴峰,登上诸神殿神主之位。我曾满心希望你投桃报李,助我一统中原武林。啍!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居然对我的要求嗤之以鼻。”他的目中凶光大盛:“好、好、好!你不答应,范某就去找阴峰,我助他重登神主之位,他助我登顶中原武林。哈哈哈,现在你和江小辰都落入我手,当今武林,谁还敢拭我锋锐?”
花五姑叹了口气,道:“当初冷血堡在中原武林独峙中流,领袖群伦,声望如日中天,我就算想帮你,也是徒劳。没想到你竟然怀恨在心,和阴峰勾结。那么,玄女观与蓝玄衣祖孙一道受困,也是你与阴峰的奸计?”
范无声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呵呵笑道:“本来就是以我为饵。只是未曾料想,竟能一次钓到花五姑与江小辰这两条大鱼,让范某与阴神主毕全功于一役,真是大快人心!”
花五姑冷笑道:“你以为你就胜券在握,恐怕不然。”
范无声一阵忘乎所以的狂笑,厉声道:“花五姑,你以为你虚张声势,范某就会怕了?你现在硬将毒逼入下盘,虽然手尚能动,但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和他们一样,动弹不得。一个时辰,范某这个耐心还是有的。”说着,又往后退了两步。
花五姑心中暗暗叫苦,脸色显得十分苍白,默然良久,问道:“范无色、范素素对你的所作所为,就不反对?”
范无声一听,叹了口气道:“范某这个妹妹,小时候与她二哥感情最好不过。虽然并不认可哥哥的想法,但哥哥若有所求,她是有求必应。我这做哥哥的,也并不强人所难,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求她。倒是范无色不念兄弟之情,和我形同陌路。”
花五姑听了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方道:“你用的什么毒?倒瞒过了万岩万芳兄妹。”
范无声自鸣得意地嘿嘿干笑几声,道:“‘绝命圣手’肖天石,花神主当不陌生吧?”
花五姑闻言脸色倏变,豆大的汗珠滴落颏下,她意似不信地道:“肖天石隐居死亡谷已四十余年,有人说他早已百年归天,你莫非虚言诳我?”
范无声鄙夷地一笑,道:“你死到临头,范某又何必骗你?十年前,我花了一万两银子,求得他的‘常寂明月’,一直带在身边,就是在等今天这样的机会。万岩万芳,虽是毒中翘楚,但和肖老爷子比,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错非‘常寂明月’,范某又怎敢用在你们这一干煞星身上?”
花五姑一听花容失色,喃喃道:“你把毒下在酒里?‘常寂明月’,中毒之人宛如僵尸,神志全失,惟任人差遣,有如走兽。”目光转厉,“姓范的,你好狠毒!”
范无声色迷迷地盯着她,色迷迷地道:“一向自以为是的花五姑,再过三个时辰,就会变成一只听话的母狗。哈哈哈哈,范某可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花五姑勃然大怒,手掌在板凳上一撑,突然如旋风般朝范无声卷去,其势如奔雷闪电,锐不可挡。范无声做梦也没想到她尚能兴雷霆一击,见她一袭而至,惊慌失措之下忙出掌抵挡,“轰”的一声巨响之后,他被击得倒翻出去,一股血箭冲口而出。花五姑坠落地上,胸脯起伏,嘴角唇边鲜血渗出。
范无声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站稳了,擦去嘴边血渍,双目喷火,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花五姑,你好很!”
花五姑淡淡一笑,如春花怒放,她轻蔑地望着他,轻蔑地道:“姓范的,老身劝你还是别动怒的好,诸神殿五大毒王之首的‘鬼啾’,可是渗透最快。而‘鬼啾’的死状,相信你一定听人说过。”
范无声如同见鬼了一般,惊怖万状,他捂住耳朵,嚎叫道:“我不听,我不听……”
花五姑嫣然一笑,道:“‘常寂明月’发作得慢,‘鬼啾’发作得快。等你倒地不起时,花某再来拿解药不迟。”
范无声一惊,从怀里摸出个瓷瓶,握在手中,面目狰狞地道:“要死一起死,范某一条命,抵你们这么多条,赚了!”
花五姑见状,后悔不及。见他狗急跳墙,硬要拼个鱼死网破,心中虽是焦急万分,可刚才全力一击,被对方震伤了经脉,已经动弹不得。饶是她足智多谋,这一当下,也是无计可施,徒叹奈何。目中悲泪涌出,只觉造化弄人,落得如此结局!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石子,快似流星疾逾闪电,直奔范无声而去。待他惊觉欲避之时,身受重伤之下身不由己,避无可避,只听“嗤”地一声轻响,他整个身体一下子僵住,动弹不得。
此刻只见江小辰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走到他的身旁,从他手中拿过瓷瓶,笑容可亲地道:“范老爷子,想不到吧?阁下是鱼饵,花神主和在下,却不是鱼。”范无声瞪眼望着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心中气苦。
江小辰解了欣儿与秋荷的穴道,将瓷瓶递到秋荷手中,道:“快给花神主解药。”然后探手入怀,从范无声的怀中掏出一个金色小瓶,揣进自己的衣兜里。再从桌上端起满满一碗酒来,捏着他的鼻子灌了进去,笑道:“在下倒想看看,三个时辰之后,范老爷子是否听话得紧。”
范无声浑身不能动弹,只拿无比怨毒的眼光看着他。江小辰满不在乎地一笑,道:“平日里只知血手与青莲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没想到竟是你与阴峰,共演的一出好戏。”
花五姑闻言,忍不住灿然一笑道:“可惜演砸了。”目注辰儿,檀口轻启,道:“今日若非江公子,结局不堪设想。”顿一顿,郑重其事地道:“江公子,大恩不言谢。今日承蒙公子援手,恩同再造,老身记下了。”
辰儿笑笑,道:“大家同仇敌忾,花神主切莫多礼。倒是在下未料到神主会兴雷霆一击,没有及时出手相助,害神主受伤,心里十分愧疚。”
花五姑二世为人,心中天限感慨:“肖天石的‘常寂明月’无色无嗅,霸道无比,连本门中用毒第一的万氏兄妹,也着了道儿。”顿一顿,问:“江公子何以能够轻易避过?”
江小辰道:“在下不敢隐瞒。乾十五老前辈给了在下一颗‘云黄’,是以能得幸免。然这‘常寂明月’异于寻常,我喝到第三碗酒时,竟己浑身无力。心知不妙,故也像神主一样,把毒逼入下盘。当下不动声色,暗中观察,想找出下毒之人。可姓范的老奸巨猾,丝无破绽,在下只好一等再等,终于等到他露出了狐狸尾巴。”
花五姑嘴角唇边挂着浅笑,道:“‘云黄’还是爷爷所炼,一炉里面也就只十来粒,大多被阴峰据为己有,老身当时还小,所以也未曾分得。”叹了口气,又道:“老身平日本不好酒,只今儿找到脱困之法,心下甚喜,故也浅酌了两杯,不想盏茶功夫,已经手脚发麻。心知有异,但不敢声张,只好暗中运功将毒逼入下盘,以图慢慢将其逼出体内。不想这毒太过霸道,老身竟徒叹奈何。只好安下心来,以静制动,盼下毒之人接近时,将其制住。不想姓范的警惕,加之毒又过于猛厉,最终力所不逮。”
辰儿心想,敌我未明之际,你只怕连我也怀疑上了。笑了笑,道:“寻常毒药,在下有‘云黄’护身,自是不药而解。然这‘常寂明月’,竟让人大费周折,现在在下双脚,还有些酸软。幸好发现有异之后,与他们推杯换盏,都是演戏,再没喝进一滴。不然,恐怕已让姓范的得售其奸。”
说话的当儿,吃过解药之后,中毒诸人次第醒来,都是一脸懵懵懂懂,不知刚才已经在阴曹地府打了个转儿。花五姑又让欣儿把“鬼啾”的解药喂范无声服下,然后将方才的凶险给大家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是胆颤心惊,怒形于色,俱拿凶狠的目光望向范无声。范无声嘴角挂着冷笑,一副睥睨不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