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寒风冷嗖的夜晚,牛耿和史远是几何时才钻入故乡的怀抱当中。
不过史远是真的梦见自己媳妇抱着丫丫瞅着他咧嘴笑出了声。在天边尚未露出光影痕迹的时刻,牛耿醒了过来。准确的来说,他是被冻醒的。他被冻僵的肢体像是一台故障的机器一样不听使唤,连坐直身子,挺起腰背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困难。
当视觉听觉重新在身体机制内调整有序后,牛耿这才听见了史远沉浸在睡梦中的微弱咿语。
“丫丫别挠!爹怕痒!”在零碎梦话之间夹杂着几分酣睡中的舒适感,这一切在牛耿看来,都是值得羡慕的。
史远家里有老婆孩子扔炕头,回家对他来说当然是个盼头。这个盼头是牛耿现如今所求之不及的,也无法找到一个能够完全代替这种幸福的人或事。
如果他爹还活在世上,那盼头就是回家里听他爹的咒骂,听他爹的唠叨。
如果马樱红一直陪他厮守这么十多年过来,牛耿相信自己就和史远一样能感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暖。
不过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喜欢将人心中仅存的幻想和**扼杀的不见。现在小镇上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一个年过中旬,但仍旧深陷在迷惘摇篮里的自己。
牛耿本不忍心破坏兄弟沉浸其中的幸福,但是时间不等人,有些事情他归根结底还是要弄明白的,不然枉费此行的过程,枉费史远不辞艰辛的陪同,更没法给十多年来如同病痴般疯狂的自己一个完整的交代。
牛耿用手轻轻拍打史远的肩膀,见没有反应,于是双手合十,像是在对沉浸在睡梦里的史远说:“对不住了,哥们儿。”
当披盖在身上的衣服不复存在,单薄身躯呈现在冷风灌彻中的肃静之下,史远内心的梦境之门终于被击碎,整个人像坐上了一辆速度飞快的马车,那马带着翅膀,一下给他拉到了南极洲,史远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突然有个企鹅歪着脑袋一扭一扭走到摇到它的身前,史远哪见过这稀奇玩意,伸手就要碰它,还没等摸到的时候一瞬间什么都没了,能感知到的就是周围环境的极剧加速的寒冷,最后的最后,他醒了过来。
史远瞧见脸部抖搐的牛耿,也是在迎面扑来的冷风之中逐渐清醒了过来。在牛耿感同身受的搀扶之下从僵硬之中走了出来。
这一宿薛文兵始终没睡踏实,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闹糊涂。他不知道心里藏不住事的毛病遗传家里谁,不过换作哪个陪同卧病在床的家属,能睡着那就是心大了。经历了一天来,他也到底没摸透牛耿这次到来是否是他心中幻想的那样,带着够治马樱红手术费的钱一块来的。
庆幸的是马樱红的病况目前没有急转直下,不过这也不算是拖下去的事啊。要是在这件人命关天的事情上掩耳盗铃,薛文兵第一想到的就是对生命的不够敬畏。
层层拧巴的思索反倒让他筋疲力尽,干脆来到医院的公用水池前,双手捧水搓了一把脸,激励自己新的一天开始了,时间对他来说比较充裕,但是对马樱红来说,始终是一块倾斜的天平,不知何时便会立刻一边倒码。
他转过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自己身后的牛耿史远两人。薛文兵刚想开口就被牛耿直接抢先一步的发问:“她现在什么样了?”
“啊,其实昨晚上就恢复正常了,现在睡的安稳着呢。”薛文兵犹豫片刻,回答道。这个回答让牛耿满意的点点头,他最担心的情况就是因为自己而让马樱红的病情急剧恶化下去,不过听薛文兵一说这个担心终于能石头落地了。
“牛大哥…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啊?”薛文兵瞥向牛耿的目光格外小心,自从牛耿在医院附近的那次情绪爆发过后,他始终对牛耿小心翼翼的。因为自己本身就行事不正,所以更是害怕因为说错话不小心点燃这个火药桶。
“你说吧。”牛耿倒是没有薛文兵心思这么缜密,更没工夫去猜薛文兵内心对自己有何看法。他猜想薛文兵是想问自己和史远昨晚怎么睡的这档子破事。因为在他眼里根本看不出薛文兵对马樱红情况的着急,反倒是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爱琢磨用心。牛耿也是从这总结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对的道理:这些读破书的都一样,就是爱干虚的。
“樱红目前的情况虽然没有继续恶化吧,但是…一直拖着恐怕…”还没等薛文兵足够总结好语言,就被牛耿直接打断了。
“你是想问我钱的事吧,直说就行。”牛耿犀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剑,径直扫破了薛文兵心中的任何拐弯抹角,顿时让薛文兵感觉心窝子真被戳中了一般,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钱我带了。”牛耿说完将手摸向自己缝缝补补的口袋,就在薛文兵疲惫双眼开始焕发出一丝生机的期盼之时,那沓破碎的零钱浮出了水面,这让薛文兵立刻傻了眼,他甚至在一瞬间觉得牛耿在和他开玩笑。
“这…”
“就这么多了,我把能耐全用上了。”牛耿并没有为自己只能拿出一沓散钱的窘迫而感到羞愧,相反他的眼神相当坚定,连说话的语调也是相当有底气。
史远在旁边也没光看着,反手摸向自己的裤兜,不一会也掏出一沓散钱来,上面夹带着零丁的烟草碎叶子。牛耿见状立刻将他拿钱的手推向一边,似乎对史远的举动感到不满意一般:“来的时候怎么说的,我不要你一分钱。”
“这时候了添什么乱呢,给你就拿着!”
史远没有理会牛耿的话,抓住牛耿的手但很快又被对方抽回了。牛耿嘴里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最后竟然上升到史远是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层面上来了。在来回推辞之下,史远心想这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逐渐不耐烦的恼火起来,最后一下顺势推了牛耿一把,嗓音一下子拉很高的喊道:“牛耿,你他妈还犯轴啊!”
正在前台值早班的护士正打着哈欠,被几人吵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霎那间朝露之间的困意霎时全无。她不满的从远处朝几人走来,嘴里已批评的口吻说道:“嚷嚷什么呢?不知道走廊要保持肃静吗?有没有基本的素质。”
两人听着护士的数落,自然也消停了下来。薛文兵那傻眼怔住的目光足足持续了十来分钟,光看着牛耿史远两人的你推我搡,他也不知道这哥俩是不是故意演戏给他看呢,最后悻悻的转头朝马樱红的病房走去。
“对不起啊同志,我俩闹笑话呢,没真急眼。”
“能不能分清场合啊,这里是医院。”
“哎,我们知道错误了同志。”牛耿也配合着史远连忙跟护士致歉。看着护士的身影渐渐远去,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史远又毫不犹豫的将那沓钱塞到他的手里,随后像是提前做好被推辞的准备一样,将食指放在嘴边,冲牛耿比了一个“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