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diquge.com
江南的梅雨总爱在布匹上作画。阿青支起竹竿时,檐角的雨珠正沿着靛蓝的布边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孔雀尾翎似的纹路。
上海客人是踩着未干的晨露进门的。灰呢大衣上沾着细碎的水杉叶,手里攥着块褪成灰蓝的布头。“您给瞧瞧,三十年前在贵坊扯的布,如今连针脚都泛白了。”布料在他掌心舒展,像一片被秋风揉皱的湖面。
阿青用指腹摩挲布纹。泥炉上的铜壶呜呜作响,水汽漫过染缸边缘凝结的蓝靛晶花。他记得这种褪色,像把新茶泡过头三道的寡淡,蓝草汁的魂灵被岁月一寸寸抽离,只余下棉纱苍白的骨架。
“小囡要嫁人,非说现在的蓝不够'正’。”客人摘下半边金丝眼镜擦拭,镜片映着天井里晾晒的布匹,新染的蓝在雨雾中洇出毛边,“跑遍苏州城,竟寻不着一块合心意的。”
库房深处飘来陈年蓝草的涩香。阿青翻出落灰的樟木箱,裂纹密布的手指抚过捆扎整齐的靛青料包。二十年前蓝草田改种白茶时,他把最后几茬晒干的茎叶存在这里,虫蛀的叶脉间还蜷着半只风干的尺蠖。
春蚕吐丝般将蓝草浸入温水时,檐下的铁马叮咚一声。阿青望着蓝汁在陶瓮里舒展腰肢,恍惚看见父亲佝偻着背搅动木杵,靛蓝的漩涡里浮沉着光绪年的铜钱。那时的染料要发酵七七四十九天,直到月光把蓝靛喂出银亮的泡沫。
新布出水那日,朝霞把晾布场染成胭脂色。阿青拎着布角轻轻一抖,蓝浪在晨风里层层漾开,惊起竹架上打盹的麻雀。上海客人捧着布料的模样像捧着初生的婴孩,指节在布纹间颤抖:“这才是真正的'雨过天青’啊。”
黄昏时落了场急雨。阿青蹲在廊下看雨滴敲打布匹,褪色的蓝顺着布纹蜿蜒,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染缸底沉淀的蓝靛晶花又厚了几分,在暮色里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