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在洛阳东市青石板上,郭记药铺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掌柜老胡将算盘拨得噼啪响,抬头时正瞧见三辆满载麻袋的马车碾过石板路。
“郭氏商队这月第三趟了。”他捋着山羊胡对学徒嘀咕,“自打董太师入京,这些世家倒是活泛起来了。“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马蹄声。二十余名西凉骑兵踏尘而来,当先者玄甲红袍,正是徐荣。
老胡忙不迭将晒药的竹匾往檐下收,却见那队骑兵在粮车前堪堪勒马,分毫未碰翻路边货摊。
“徐将军又来巡市了?”卖炊饼的王婆子递上两个热饼,“刚出炉的,将军尝尝?”
徐荣摆手推辞,目光扫过一旁驶过马车上“颍川郭氏”的徽记。
此时太尉府后园,杨彪正用银匙搅动青瓷碗中的冰镇梅汤。
池中锦鲤争食,搅碎一池倒影。“今日粮价几何?”他漫不经心地问。
“回老爷,粟米已升至一石五百钱。”管家躬身
杨彪轻笑一声,银匙在碗沿敲出清响。池畔柳荫里转出个锦衣青年,正是袁术:
“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清河崔氏、颍川荀氏,四家粮仓已囤粟百万石。只等秋风起...”
忽有急促脚步声传来。袁隗拄着鸠杖踏入月洞门,苍老声音里带着寒意:
“今日朝会,董卓要重开粮仓平抑粮价。”
杨彪手中梅汤泛起涟漪。袁术猛地折扇击掌:
“老匹夫倒是懂些食货!可惜洛阳存粮不过十万石...”
他忽然噤声,众人目光齐齐望向东南天际。乌云正从邙山方向滚滚而来。
三日后暴雨倾盆,洛水暴涨冲毁漕运码头。
洛阳西市的粮商们突然换上了描金朱漆的新匾额。
往日里沾着粟米碎屑的麻布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绣着各家家纹的锦缎旗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招魂幡。
“昨日还五十钱一斗的粟米,今日竟要八十钱?”
城南铁匠张五攥着钱袋的手不住发抖,他身后排着的队伍里传来婴儿啼哭,裹着破袄的妇人正把干瘪的乳房往孩子嘴里塞。
粮铺伙计倚着新漆的柜台剔牙,鎏金算盘劈啪作响:
“没现钱就拿地契来抵,城东王老爷家还收奴婢。”
城北永和里的深宅大院里,几个锦袍老者正围炉煮酒。
侍从捧着鎏金炭盆进来添火,带进的风掀起案几上的素帛——那是太仓令刚送来的密报,写着董卓军十日耗粮之数。
“西凉蛮子带甲十万,日食粟米两千石。”
须发皆白的老者撵着木珠冷笑,“且看他们能撑几日。”
董卓入京后,使用军队稳定政权,维持秩序。
洛阳士族联合抬高粮价使得刚刚稳定的粮价突然异常暴涨,董卓的军队入京兵粮告急,军队自发开始抢粮。
史书记载: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殷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淫略妇女,剽虏资物,谓之“搜牢”。
洛阳城飘着细雨,徐荣的铠甲上凝结着细密水珠。
他望着朱雀大街两侧紧闭的商铺,喉结滚动咽下苦涩的唾沫。
三天前西市粮价还是每石八百钱,今晨已涨到上千钱——这足够买下辽东老家十亩良田。
“将军,东门又来报急!”
副将策马溅起泥水,“第三营的弟兄们砸了米铺,和巡防营起了冲突。”
徐荣攥紧马缰的手背青筋暴起。这些天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
饥饿的士兵红着眼抢夺粮车,往日趾高气扬的士族家仆抱头鼠窜,粮仓前的血渍被雨水冲刷成淡粉色。
最要命的是,那些该死的世家仿佛约好了似的,明明库房里堆满粟米,偏说家中无粮。
当二十余名西凉将校挤在漏雨的破屋里时,徐荣正用佩剑在地上划出洛阳地形图。
剑尖点在太仓位置:“昨夜我亲自带人查验,太仓存粮只够全军五日之用。”
粮曹掾伏地颤抖:“各营存粮仅够三日...但西园粮库今晨突然走水...”
“三日?”满脸刀疤的胡轸拍案而起。
“那些穿绸缎的蛆虫把粮食都藏在地窖里!老子今早亲眼看见袁氏家仆往邙山运粮车!”
角落里传来冷笑:“徐将军不是最讲究军纪么?怎么不去找袁太傅讨粮?”
说话的是西凉本土派系的李蒙,他故意用剑鞘敲打墙角的陶罐,碎屑溅到徐荣的皮靴上。
郭汜部下的骑兵是在子时闯进南市的。铁蹄踏碎坊墙时,巡夜更夫刚敲过三更的梆子。
披着狐裘的徐荣勒马立于坊门阴影中,看着那些西凉同袍挥刀砍断粮铺门闩。
有个醉醺醺的什长抱着酒坛撞进店铺,金黄的粟米从撕破的麻袋里涌出,混着打翻的浊酒在地上积成泥泞。
郭汜摘下铁胄,酒气喷在油灯上蹿起一簇蓝火:“那群酸儒当真以为几车粮食就能卡住二十万大军的喉咙?”
他腰间新换的错金玉带扣闪着寒光,帐外传来女子的尖叫,很快被马蹄声碾碎。
帐外忽然喧哗大作。
李傕拎着血淋淋的马鞭闯进来,身后亲兵抬着五袋粟米。“跟这帮贱民讲什么王法!”
他踹翻粮曹掾,“老子带着儿郎们'借'粮,可比你们文绉绉的强!”
徐荣按住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帐外传来妇人哭喊,他疾步掀帘,只见营门外跪着个荆钗布裙的少妇,怀中婴儿哭声微弱。
她面前草席上躺着具尸体,胸口还插着半截断枪。
李傕用匕首挑着烤鹿腿,油脂滴在洛阳绢帛绘制的地图上:
“徐荣那辽东来的蛮子又在整肃军纪,今早还砍了两个摸钱袋的。”
帐中爆发哄笑,有人将酒坛砸向辕门,陶片在月光下碎成锋利的牙齿。
“咱们的弟兄...”亲兵咽着口水看向徐荣。
辽东汉子冻裂的手按在刀柄上,甲胄下的单衣早被雪水浸透。
他能听见身后士卒腹中的雷鸣,这些跟着他从辽东山沟里杀出来的儿郎,此刻正盯着街角瑟瑟发抖的卖炭翁——老人死死抱着半袋麸皮,像是护崽的母兽。
“去把南营的战马再喂些剩草料吧。”徐荣突然扬鞭指向城外。
亲兵愣神时,看见校尉的坐骑在雪地上留下的蹄印里渗着血——那马已经三天没吃过豆料了⋯
中军大帐里炭火烧得正旺,李傕随手将啃剩的羊骨扔向徐荣:
“听说徐校尉昨夜又带着部下喝西北风?”
帐中哄笑顿起,几个西凉将领故意把油乎乎的嘴嚼得啧啧作响。
郭汜晃着鎏金酒樽凑过来,酒气喷在辽东汉子结霜的眉睫上:
“要不把你们营中那五十匹辽东马送来,换十石粟米如何?”
徐荣沉默着擦拭佩刀,刀背上映出帐外巡哨士卒的身影——那些西凉兵个个揣着鼓胀的粮袋,有个小卒甚至用抢来的蜀锦包着胡饼。
帐内忽然响起琵琶声,胡姬扭着腰肢转进李傕怀中,鲜卑血统的眸子扫过徐荣时带着怜悯。
火把照亮辽东汉子棱角分明的脸,徐荣的手按在环首刀上。
面前跪着的士兵衣襟里漏出半截玉簪,那雕着并蒂莲的纹样让他想起辽东老家待嫁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