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祭祀物品落入水中的一瞬间，顾昭有一种错觉。似乎整条河水都突然凝滞了一下，然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紧接着，玄珪入水处绽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同心圆。圆心正中，陡然涌起了丈余高的水柱，俄而化作水雾弥散。
水中的黍米沉沉浮浮，在河心悬停了半息。忽然，整条长河自东向西次第沸腾，不是滚水般的翻涌，而是犹如千万条银鱼竖起自己的鳞片，逆流而上。
河底升起了一团团的白雾，缠绕住扔进水中的猪牛羊等。恍惚之间，仿佛水下有庞然巨物，正藏身雾气之中，吞吐天地。
浪头开始有节律地叩击石岸，激起泼天的水幕。水幕里折射出虹彩，却在最高处碎成细雪般的冰晶，落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发出珠玉相击的脆响。
一刻钟后，所有的异象倏然收束。只余水面残留的一圈圈环状涟漪，在旭阳映照下，闪着瑰丽的光芒。
“那是什么？”顾昭有些诧异。他知道楚翔有控水之法，便问道：“你看清了吗？”
楚翔摇了摇头：“离得远，看不太清。”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九曲黄河，孟津龙渊。那是龙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两人回头看去，却见一个老汉正在喃喃自语。
“龙？”顾昭闻言一愣，忙问道：“老人家，您知道那河里是什么？”
老汉叹息道：“知道，我在这河上来回了几十年了。自我小的时候，就有这个说法了。据说这河里啊，压着一条孽龙，要不怎么叫锁龙渊呢。那龙啊，得罪了看守昆仑的西王母，所以才被压在这里，永世不能离开。”
这……应该只是传说吧。顾昭的前世里，这种传说倒是随处可见。
不过刚才所看到的景象，又让顾昭有些吃不准，当即问道：“那这龙……在这里，这渡口可安生吗？”
老艄公摇头道：“我听老人说，刚开始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法行船，那水浪啊，比山还高。后来呢，附近的百姓开始烧香祭祀，扔些鸡鸭什么的给龙王爷，慢慢地啊，这龙就消停了。后来官府知道了，每年都来祭祀，一直平平安安的。可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闹腾开了。这不才让咱们这位王大人亲自来祭祀。唉，让我说啊，都是那些黄巾闹的……”
老汉一边感慨，一边往回走去：“后生啊，明天再来吧。今日祭祀，要让龙王爷安心享用的，不能惊扰。这渡口啊，是过不去喽。”
随着他的话语，果然渡口边的士兵开始喊话，让过河的人明天再来。
顾昭心下郁闷，这真是急惊风偏遇上了慢郎中。他正想问楚翔有没有什么办法，比如搞个芦苇，用控水术把自己送过去，来个一苇渡江的cos，却见楚翔的目光仍然望着河中发愣。
“怎么了？”
楚翔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不管这水里的东西是不是龙，它的怨气一定很大。”
“怨气？”
“嗯。我们帮它一下吧。”楚翔忽然道。
呃……顾昭陷入了沉思。本来依着他的性子，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急着救人，首要的是赶紧过河赶路。
不过眼下既然过不了河，管管这个闲事，倒也不是不行。从河内到这孟津渡口，足有几百里路，这位太守王越赶过来祭祀，只怕路上走了好几天，倒也算是个尽职爱民的官。
想到这里，他当即道：“好。那我们去找这位王太守。”
两人赶上太守的车驾，顾昭取出玉牌交给侍卫，说明身份，车驾立刻停了下来。太守王越更是亲自从车中下来，将顾昭和楚翔请上了车。把两边的侍卫都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何对这两个白身如此恭敬。
车厢之内，王越道：“冷先生信中对顾兄弟和楚姑娘大加赞赏，今日一见，两位竟如此年轻，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顾昭客气了几句，就把自己跟冷寿光追查洛水桃花案的大致经过说了说。
王越连连赞叹道：“两位实在是侠肝义胆。那车队我已传令，让整个河内郡严加排查。一有消息，马上报我，还请两位放心。”
顾昭听他口气恭敬，好似下级对上级一般，也暗自佩服这玉牌的效果，看来这位王太守对他的师父极其尊敬。
谈了一会儿，王越忽然道：“本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两位英雄可肯出手相助。”
顾昭道：“莫非王大人是想让我等除去那河中妖兽？”
王越以拳击掌：“正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道：“这妖兽一直挺安稳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忽然开始折腾。唉，如今这黄巾闹得凶，朝廷里也实在没心思管这一个小小的孟津渡口，只好麻烦两位英雄了。若是两位英雄能除去此妖孽，本官……”
说到这里，他忽然卡住了。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解下了腰间鎏金鱼符，递给顾昭。
“以此为凭，本官这一年的俸禄两百石，愿尽数折算银钱，便都给两位，以作谢礼。”
顾昭一愣，没想到这位王大人说出这么一句。
他原本来找王越，便是想探探这位王大人的口风，看看他的行迹。
此刻见他满脸通红，颇为窘迫，似乎是真的拿不出什么赏赐来，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
也许，这朝廷已经烂透了，但还是有这样愿意拿出自己俸禄，为民请命的官员。
他正要说话，却听楚翔道：“王大人，我们不是为了什么赏钱来的。除了这妖兽，我们要立刻过河，以及，驿站的换马文书。”
“啊？”
王越一怔：“这……这怎么行。助二位行事，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两位尽心尽力，救的不光是那百余名女子，还有恩师的女儿。如今又……”
他还想再说，顾昭忽然一笑，把鎏金鱼符推了回去。
“王大人，不必客气了。我顾昭虽然不敢说心怀天下，却也懂得些人间疾苦。这妖兽，便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