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流觞曲水宴
白露过后的晨光里，白逸正对着铜镜研究束发。他捏着两根玉簪左右比划，镜中倒映着身后憋笑的丫鬟春桃。
“少爷若要学灵蛇髻，奴婢可以...“
“不必！“白逸耳尖发红地打断，手里檀木梳卡在打结的发尾，“这比代码难缠多了。“他小声嘀咕着，忽然从镜中瞥见父亲立在月洞门边，肩头落着几片银杏叶。
白景行轻咳一声：“逸儿，三日后崔府设曲水流觞宴，你代白家赴会。“他放下一卷洒金笺，目光扫过儿子头顶倔强翘起的发丝，“记得让周嬷嬷给你修整仪容。“
展开请柬时，松烟墨香裹挟着记忆翻涌——这是京城世家子弟最重要的雅集。白逸突然僵住，原主曾在去年的宴会上醉酒题诗，将户部尚书的《咏菊》批作“陈词滥调“，气得崔老太爷摔了青玉觞。
“少爷，要备醒酒丸吗？“春桃忧心忡忡地捧来鎏金食盒，“听说崔家今年特地从扬州请了二十位乐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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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崔府别院
曲水廊前已错落摆开三十张青玉案，穿行其间的婢女们襦裙缀满金粟，恍若流动的秋色。白逸跪坐在第三席，盯着面前漂过的荷叶盏发怔——这古代版击鼓传花比他想象的还要讲究。
“白兄别来无恙？“邻座的蓝衫公子突然倾身，腰间错金银带钩撞得叮咚作响，“听说你上月点评苏学士新词'矫揉造作'，气得他当街烧了诗稿？“
白逸正欲开口，上游突然传来骚动。二十丈外的水榭中，崔家嫡孙崔元瑾正将酒觞掷向水流：“今日首题咏桂，请白公子抛砖引玉如何？“
数十道目光利箭般射来。白逸垂眸看着漂至眼前的酒觞，水面倒影里崔元瑾的冷笑清晰可见。他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暴雨夜——十三岁的白逸在诗会上指出崔元瑾抄袭，却被反诬剽窃。
“取笔墨来。“白逸朗声笑道，挥毫时袖摆带起阵阵松香：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满庭蝉鸣骤然沉寂，老翰林手中的茶盏“当啷“坠地。白逸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从容落款，没看见回廊转角处，有位戴帷帽的鹅黄襦裙少女正攥紧手中的《漱玉词》。笔尖离开澄心堂纸的刹那，秋阳恰好穿透云层。金晖漫过廊檐下垂挂的青铜风铃，将笺上墨字镀得流光溢彩。白逸搁下紫毫，忽觉四周静得能听见枫叶飘落池面的轻响。
“好个'自是花中第一流'！“
苍老的声音惊破凝滞的时空，众人这才发现崔老太爷不知何时拄着鸠杖立在水畔。老人布满褐斑的手指轻抚诗笺，松垮的眼皮下精光乍现：“白家小子，这诗...从何处听得？“
白逸后颈沁出冷汗。直到此刻他才惊觉，李清照的咏桂诗在这个尚未经历南北宋的时代，无异于惊雷炸响文坛。正待开口，忽闻环佩叮咚，帷帽少女自回廊款款而来，月白披帛拂过青石板上未干的墨迹。
“祖父容禀。“少女嗓音清泠似山泉漱玉，“孙儿月前随父亲巡查崇文馆，曾在《前朝逸诗辑录》残卷中见过此句。“她素手轻扬，帷帽薄纱随动作掀起一角，露出线条精致的下颌，“想是白公子博览群书，竟与古人暗合了。“
满庭哗然中，崔元瑾霍然起身：“玉奴！你怎可...“
“元瑾。“崔老太爷鸠杖重重顿地，浑浊目光扫过脸色发青的嫡孙，“取我书房那方洮河砚来，赠予白公子。“
白逸望着被强塞到手中的缠枝莲纹砚匣，余光瞥见崔元瑾攥紧的指节已泛起青白。帷帽少女转身离去时，有片银杏恰落在她云鬓间，恍若栖了只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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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白府西厢
烛火将雕花窗格映在《漱玉词》封皮上，白逸盯着下午侍女送来的蓝布包裹。拆开三重素锦，竟是他宴上所作的诗稿，只是末尾多了行簪花小楷：“未时三刻，慈恩寺塔。“
“少爷，浴汤备好了。“春桃捧着澡豆进来，见白逸对着诗稿出神，抿嘴笑道：“可是哪位小娘子递的帖？方才门房还说，今儿有七家送了拜匣来。“
白逸急忙将诗稿收入袖中：“休要胡说，许是崔老太爷考校学问。“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熟悉的嬉笑：“逸兄好大阵仗！现在满长安都在传，说白家麒麟儿开了天眼，能通古今诗文！“
苏墨扒着窗框探头，发间还沾着草屑。白逸拎起他后领拽进屋内：“你又钻狗洞？“
“你爹让护院看得紧。“苏墨笑嘻嘻摸出个油纸包，椒盐香气瞬间弥漫，“刚出锅的胡麻毕罗，趁热...“他忽然顿住，盯着案上洮河砚倒吸冷气：“这砚台能换东市半条街！崔家老头吃错药了？“
白逸捻起块毕罗，酥皮簌簌落满衣襟：“有人比我们更想知道答案。“他推开北窗，夜色中隐约可见崔府方向有灯笼逶迤如蛇，“赌十文钱，此刻崔元瑾正在砸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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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慈恩寺
雁塔飞檐刺破秋雾，晨钟惊起群鸦。白逸数着青砖上的裂痕登上第七层，却在转角猝不及防撞见鹅黄襦裙。少女帷帽垂纱被风掀起，露出眉间朱砂痣，宛若雪地红梅。
“小娘子昨日为何替我解围？“白逸退后半步行礼。
“白公子当真不知？“少女指尖抚过砖面“贞观三年尉迟敬德监造“的铭文，突然吟道：“'何须浅碧深红色'——公子可知这碧从何来？“
不待回答，她倏地揭开塔窗。晨光涌入的刹那，白逸看见大雁塔投下的影子正指向城南某处，那里隐约可见琉璃瓦反光——正是司天监的观星台。
“青金石粉，龟兹进贡，专用于绘制星图。“少女解下腰间鱼符，鎏金表面赫然刻着“司天监少丞林氏“，“公子那日捡到的怀表，可否借玉奴一观？“
白逸心头剧震。他分明记得昨夜将怀表锁在书房暗格，此刻袖中却突然传来金属凉意。摸出怀表时，表盖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朱砂符咒，与林玉奴眉间红痣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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