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的雪好像在将一场噩梦缓缓道来。
……
“娘！娘！”
半卧在床榻上的妇人本是满面愁容的，听见呼唤后却一改前状，像是做好了将同一个谎言再重新讲述一遍的准备。
“鳞鳞，你总算是回来了，娘亲想你可想坏了。”大门被猛地推开，从门外跃进一个男孩，扑向妇人的怀抱。男孩肉嘟嘟的脸被冻得通红，妇人自然是注意到了，心疼的把他搂入怀中，“快让娘亲看看，冻坏了没有？”
男孩挣开母亲的怀抱，撒娇似的爬上母亲的床，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外衣掀开，像是捧着珍宝一样捧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娘，这是我用我在街口王叔那里跑货赚的钱买的，十文钱呢，娘你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妇人笑的甜极了，正打算细细品味这碗羹。
“娘……”男孩的眼眶忽然红了，“今天的药，你又没吃。”
妇人拿勺子的手一抖，羹差点洒了出来。“哪有……娘……不是故意的。”妇人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她把勺子又放回碗中，“只不过是药太烫了，又苦，娘本想放一放，等药汤凉了再喝的。可是……娘忘了，这一放啊……就凉了。”
男孩突然痛哭，紧紧抱住母亲，“娘……你可要好好吃药……朽鳞这么乖，可不许娘抛下朽鳞一个人……”
妇人眼眶也红了，可或许是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吧？她终归没有落下泪来。她捧着男孩的脸，替他揩掉眼泪。
“娘，快喝啊，要是羹也凉了……娘就又不喝了……”男孩催促道。
“好好好，娘喝，娘把肉羹喝的光光的。”妇人笑着，再次拿起汤匙。
可汤匙刚递到嘴里，妇人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娘？”男孩感觉到母亲的神色不对，轻声喊道。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上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鸟鸣声、犬吠声全都消失了，连村子街道上的店铺也没有一丝动静了。
妇人苦笑一声，“迟了。”
未等男孩反应过来，门口出现了一队整齐而又密集的银龙卫。紧接着，军队有序的闪开一条路。男孩一个哆嗦，明显感觉到了母亲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他想不到这是突如其来的杀气。
他警惕地注意着那个骑着枣色天马，从中间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逼近的人。
那个男人骑着枣色天马，身披银鳞蛇盔蛇甲，胯下天马的铁蹄噔噔的响着，带着压迫感不断缩短与屋内母子的距离。
“圣上有请。”那人带着蔑视和不屑说道。
银色的面甲在门外的皑皑白雪下映衬的格外耀眼。
男孩好奇的试图往外看，却被母亲挡住视线。
妇人抱着男孩的胳膊愈发收紧，“银龙卫……”她的脸上写着满满的憎恶。“你不过是那条蠢蛟的一条狗而已……哪来那么多的傲骨摆在我面前……咳咳咳……”
“娘！”男孩惊恐的看着母亲吐出的黑血。
“我？”看不清面目的蛇盔男人指指自己，语气有些好笑，“圣上是蛟，我是狗，那……你是什么？”女人不用猜也知道，他被面具遮住的脸上满满都是戏谑。
“你……不会连狗都不如吧？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
蛇甲男人一笑，他的部下也都笑了起来。
“听见没有！这个女人，说我是狗，那……你们也连狗都不如！哈哈哈……狗都不如的东西……”蛇甲男人扭过身，对后面的一众部下笑着，狂笑过后，他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妖异和癫狂的光芒，“狗都不如的家伙们，她虽然在陈述事实，但是……也是在骂你们啊……”
蛇甲男人笑了，男孩看着，他似乎笑得很好看。
蛇甲男人注意到了男孩，笑的更好看了。他弯下腰，一双蛇一样的竖瞳紧紧盯着男孩，呢喃般对外面的银甲士兵们道，“你们说……该怎么办呢？”
“杀！杀！杀！”外面的银甲兵们喊的震耳欲聋。
蛇甲男人笑了，更好看了。他半眯着眼眸，想了想，舔舔嘴唇，“好，杀。”
妇人没有丝毫犹豫，下了床，但依然紧紧抱着男孩，“诸位且慢!”
蛇甲男人伸出小臂，示意身后人马停下。
“怎么？后悔了？不对……你这种人怎么会后悔啊……噢，有条件？还是临终遗言？”
蛇甲男人唰地一声从腰上抽出一把软剑，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母子两人，又低头看看手中所握的剑，用听不清的声音呢喃了几句。
“嘿嘿嘿……我妹妹说，有话快说啊……她要等不及饮你的血了……”他像个疯子一样。
妇人先是一愣，然后问道，“我们母子二人在这小村子生活的好好的，狗皇上为什么要杀我二人？”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圣上的心思我可不敢猜，但我知道，圣上他老人家……要那个男孩的命！”
男孩被吓得发抖，但眼神里流露出的却是好奇和试探。
这缕目光再次被蛇甲男人捕捉到了。
“喂，小孩儿。”他饶有兴趣的蹲下来，似乎很和蔼，“你怎么不怕我，啊？”
男孩有些胆怯，但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道，“我见过你，见过你们。”
“哦？什么时候啊？”
男孩见对方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有些兴奋，“我，我还见过那个皇帝大哥哥的样子！”
“那个？哪个？”
“就是……他的眼睛是金黄色的……脸上的鳞也……”
话没说完，他的嘴就被妇人捂上了。“小孩子的胡言乱语罢了，别信。还有，我之前怎么教你的，先……不，当今陛下也是我们这种连狗都不如的贱民能讨论的？”
她的气势咄咄逼人。
蛇甲男人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厌烦了这样的对话。
“算了，不骗你们了，陛下的原话是‘都带走’，先前我也说了，是‘圣上有请’，不过是吓唬吓唬你们，就怕了？不过这孩子倒是有点意思，回去之后，咱们慢慢聊……”
他拍拍手，“都带走。”
门外的银甲士兵一拥而上。
妇人见此情景，咬紧牙关上前堵住门，“儿啊，快走！”
男孩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呜咽着在床榻上摸出一个凸起，用力一按。只见床榻上翻开无数小洞，从中传来铁索搅动的声音。蛇甲男人后退几步，银白色蛇状面具下未被遮掩的冷血动物似的竖瞳来回转动，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蛇甲男人笑了，笑得更加妖异了。
“你们想抗旨？”
他一把将妇人拽到怀里，手臂环住夫人的腰，很是沉醉的在妇人脖颈处嗅了一嗅。
“孩子，你不会忍心，让你的好母亲替我挡下暗器吧？”
很明显，男孩迟疑了。
“李朽鳞！我说过什么？”妇人又羞又恼的吼道。
“娘说……”男孩闭上眼，狠下心，在床榻上摸索着。他闭着眼睛，哭着，哽咽着，“娘说……无论如何，连按三下……总要活一人……”
与此同时，床榻正中央在小洞接连射出的黑色箭矢下，轰然坍塌。男孩哭着，在众人的惊异下跃入地道，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蛇甲男人暗骂一声该死，一边用妇人已经停止呼吸的身体抵挡，一边回头看身后的士兵。这才发现身后的连连惨叫：在黑色箭矢的侵蚀下，他们一向战无不摧的银盔银甲竟然被腐蚀出巴掌大的洞，还滋滋冒着黑烟。
待到黑色箭矢停下，蛇甲男人再看之时，地道入口已然坍塌。
“该死的，让他逃了。”他气急败坏的一拳砸向妇人的尸体。
“别急啊，李将军……”一只温润如玉的白皙手掌仅仅用两根手指便抵住了蛇甲男人的拳头。
……
男孩独自一人走在雪地里，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冻成冰珠。
“娘……娘……我娘没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面前一袭彩色裘衣的路人女子们说了出来，紧接着在饥寒交迫下，昏了过去。
“唉……多可怜的孩子啊……姐姐，我们将它带回去当弟弟养吧？”
“那行啊……不过，可不是白养的哦……”
……
“喂，你说，今天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青衣男孩往青衣女孩脑门上弹了一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天天一口一个喂，以后没人娶你当媳妇了……叫师兄！”
女孩揉揉脑袋，嘿嘿傻笑，搂住男孩的胳膊，用撒娇般的语气道，“我不管，别人要我我还不稀罕呢，月月有师兄！月月长大了，师兄娶月月！”
男孩嫌弃的说着起开起开，但眼睛里满是温柔。
男孩仰头看看天上飘的鹅毛大雪，叹口气道，“师尊又要忙活了，毕竟，今天啊，诞了条真龙。”
女孩摇着脚丫，不知在想些什么。
……
“皇兄，你说说，今天我要杀你，成真龙……这可是天命所注啊！”身披龙袍的黑发男人手握利刃，满脸狰狞的说着，“杀了你，我就是天命所归！我会告诉满城的百姓，先帝已暴病而亡，而我，正式成为这大梁江山之主！”
他面前的，是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水牢，墙上和水下延伸出的无数锁链，都锁在一个身上长满深褐色龙鳞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满脸平静，像是小时候陪弟弟玩过家家的神态，只是比那时多了一丝解脱。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仰着头，注视着眼前那位身穿银色龙袍的男人。
在这沉默中，龙袍男人发了狂。
银袍男人用手中淬了毒的匕首一下又一下刺进脸前人的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再辩解几句！这样……你就能找个理由，让我晚些再杀了你！为什么……你不是每次都比我的理由多吗！你每次都比我有理！为什不说啊……呜呜呜……”
龙袍男人瘫倒在水牢前面，哭的像个孩子。
角落里，还有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在一声不响的看着这一切……
……
一个头上长着羚羊般犄角的妖艳男子躺在薄沙帐里，不紧不慢的品着美酒。
“毛毛，你不是去找秃子了嘛？怎么回来了？”他身边的一个暗卫好奇的问道。
“暗卫，是不需要多嘴的。”
“我又不是暗卫。”
“你现在是暗卫。”
“我现在假装是暗卫。”
“你现在假装的不像暗卫。”
“……”
暗卫模样的人气冲冲的把面具和伪装都卸下来，“老子不装了，你小子爱咋咋地，不奉陪了。”
妖艳男子坐起来放下酒杯，把男人搂进怀里，“别呀，老三，要装就装到底。”
“滚一边去，老子不是断袖。”
妖艳男人一脸无辜，笑的很质朴天真，“我也不是断袖，就是单纯想恶心你一下。”
“恶心的好。”男人想了想，补充道，“现在，毛毛，别多嘴，我给你找个暗卫来替我值班。”
“别叫我毛毛！”
“好的，毛毛。”
……
“啊哈哈哈哈，谛听你怎么秃了？”
“因为我去找秃子了，三百年前我和那货打赌不会再有真龙了，结果我输了，被他变成秃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
“不是我说啊，你明知那秃子诡计多端，还和他打赌？”
“但是奖品诱人啊……”
“不说这个了，这年头，哪来的真龙啊？”
“鬼知道啊，我打算明天去人间瞅瞅，估计会有答案。”
“哎哎哎带我一个呗，说不定啊，收获颇丰呢……”
……
一个肌肤雪白的女孩坐在一块礁石上远眺大海。
“公主，快回去吧，时候不早啦。”一条鱼游了上来，开口说了人话。
女孩咯咯娇笑，纵身跃入海水之中，恍然间，双腿变作了鱼尾。
鱼儿游动，绕在被唤做公主的女孩身侧，“发生什么事了，让您如此入神？”
“今天啊，我看见有条小龙呢！”
“龙？龙宫里不都是龙吗？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您……有心仪的驸马了？”
“哪有！紫菜你别开玩笑！”鲛人女孩却是羞红了脸。
“公主！人家不叫紫菜！叫允彩！”
……
在这雪天里，有人欢喜有人愁，只是这雪花不会看万物众生的眼色，不会理会众生的疾苦……
雪，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