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平揣着手表票出了运输队，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能不能娶到孟雅，年后还有一场巨大的考验呢。
拒绝了杨建良邀他喝酒庆祝的提议，直接回了家。
孟雅是昨天回来的，办完了公社的所有手续，年后就不回去了。
刘建锋两口子到了年底，工作都有点忙，刘筠就由孟雅带着。
赵广平进门的时候，姨甥两个人正在堆雪人。
身子是个方锥形，上面安着一个圆脑袋，从厨房捡了两个小煤块当眼睛，鼻子的位置插着半根胡萝卜。
看到赵广平进门，刘筠跑过来，拉着他过去欣赏雪人。
“赵叔叔，我这雪人怎么样？”
“好看。”
刘筠眨巴着眼睛：“怎么好看？你形容一下？”
“和你小姨一样好看。”
孟雅一个白眼甩了过来，示意他说话小心点。
刘筠嘟着小嘴，歪着头左看右看，还转头看了孟雅两眼，皱巴着小脸，叹道：“我怎么感觉比我小姨差远了。”
说完，又问道：“赵叔叔，你还有其他比喻方法吗？”
看出了刘筠的鬼心思，孟雅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自己想，问别人就是作弊。”
赵广平反应过来：“她的作业？”
“嗯，让她写一篇日记，描述一下堆雪人的过程和雪人的样子。”
赵广平失笑。
刘筠是个鬼灵精怪的孩子，他来这里半年了，没少被刘筠抓着问作业。
有时候是吃饭的时候，被她考问，七个苹果吃掉五个还剩几个，或者买了三颗糖，吃掉一颗，再买八颗还剩几颗。
她五岁的小脑袋不想想的问题，总要变着法的问别人要答案。
刚开始赵广平以为她是在玩游戏，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后来被孟雅抓包了几次，才断绝了刘筠的小心思。
这会儿被孟雅说了，刘筠蹲在地上，长长的叹气。
孟雅给雪人做了最后的造型，起身时打了一个踉跄。
赵广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
平日里，孟雅穿的衣服都比较宽松，看不出来她的身材。
这会儿手搭在腰上，能感觉的出来她纤细的腰肢，说是柔若无骨，一点都不过分。
赵广平想着，手不自觉的捏了捏。
孟雅立马站好，嗔怪的眼神看向他：“干什么呢？”
憨厚的笑容遮住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赵广平道：“怕你摔倒，扶紧点。”
揣着明白装糊涂，孟雅没追究。
转口问起了驾驶证的事情：“拿到驾照了吗？给我看看。”
把驾驶证掏出来，递给了孟雅。
“和我姐夫的好像不一样？”
“刘哥是正式驾照，红皮，我这是实习的，不一样很正常。”
孟雅仔细翻看了一遍：“得多久能拿到正式的？”
“少说半年，还得没有任何事故。”
听起来很难，孟雅莞尔一笑：“加油，你肯定能拿到驾照。”
没有任何保留的信任，让赵广平心里也暖洋洋的。
支开了刘筠，赵广平敛下了笑容，问道：“你家里那边有回应了吗？”
孟雅先摇头，后点头：“我写出去的信没人回，不过他们找到了我姐家。”
赵广平犹豫片刻后，开口问起：“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了解过你家里的情况。方便和我说说吗？”
孟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转身往正房走去。
到了门口发现赵广平没有跟上去，转头喊了他一声：“屋里说。”
赵广平抬脚，慢一步走进了正房，看到孟雅坐在桌子旁，两手托着脸颊。
“要是不方便，可以暂时不说，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什么时候说。”
在孟雅的注视下，赵广平在她的对面坐下。
“我家是重组家庭，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同母异父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同父异母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我爸爸是干部，以前位置很高，我妈妈是个老师，省城大学教书，之前是个教授。”
赵广平记得之前方媛欣提过，孟雅和她上面的哥哥姐姐们年纪相差很大。
那时候他以为孟雅是老来得女，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家庭情况。
他没有错过孟雅的描述，对于父母的职位都用了“以前”，说明家里人可能是退休了。
赵广平没有打扰，听孟雅继续说。
“我下乡那年，刚满十六，学校里老师动员，周围的学生激情满满，可我对下乡没有一点期盼。我之前听很多人说过，下乡很苦，有做不完的活，生活条件还很艰苦。而且下乡，一去就是一辈子，以后就没有了回去的机会。”
孟雅的话，在这个奉行吃苦耐劳好作风的年代，算是大逆不道了。
“慎言。”
赵广平提醒了一句。
孟雅苦笑：“可我爸说，我是干部子女，要有带头作用，不止要去，还要去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不听，就和家里人吵了一架，一家子人没有一个站在我这边。都在鼓动我下乡，要积极主动。”
听到这儿，赵广平有些明白，为什么前世他认识孟雅那么多年，不管是他俩结婚，还是孟雅生了女儿，娘家都没一个人出面。
孟雅跟他过日子，再苦再累，没提过娘家一句话。
她被朱荣耽误的一辈子，究其源头，家里人占一部分责任。
可他家里人的想法也没错，干部要以身作则，干部子女享受了父母带给她的优渥生活，也要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这理，没地儿说。
“拗不过家里人，我最后还是下乡了，来到了这个地方。”说到这儿，孟雅的眼睛黯然失色。
“我刚开始下乡那年，也是在大队参与劳动的。跟着村里人下地，锄头把手磨起了血泡，破了之后生疼，还得坚持干。受苦不说，还吃不饱。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受过那样的苦。”
孟雅的苦，也是所有来下乡知青的苦，可这对于农民来说，是稀疏平常的日子。
投胎是个技术活，孟雅生在富贵人家，这是她的命，赵广平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
“后来一次干活晕倒，意外碰上了我姐，那时候她在公社卫生所上班，看到了我名字。她以前跟着他爸去过我家，见过我一面，认出了我。在她的帮助下，我进了公社小学教书，成了老师。”
不得不说，孟雅的命运不错，能遇到方媛欣，方媛欣一家也是好人，给孟雅提供了一个好的机会。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的生活在一点点变好，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没有人喜欢忆苦思甜的，赵广平拍了拍孟雅的肩膀，以示安慰。
孟雅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我进了公社小学之后，以为一切都会往好处走，可没想到我爸出事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下乡之前，和他吵了一架，说以后再也不会联系他们，再也不回家了。”
孟雅说到这儿，眼泪掉在了桌子上。
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赵广平心头一紧。
拿出孟雅送他的手帕，小心的给她擦拭眼泪。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赵广平低声问了一句：“朱荣的事情，和你爸有关系吗？”
孟雅点头：“我一个知青，能当上小学老师，有心人肯定会查，朱荣家不清楚具体的关系，但猜到了一些情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想占我的便宜，想和我家搭上关系。”
心思不纯，手段也很恶心。
赵广平心底唾弃了两句。
孟雅长叹一口气。
“我现在已经不怨他们逼我下乡了，我只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我等着未来重逢的那一天，到时候我肯定好好认错，求他们原谅。”
赵广平安慰道：“会有的。”
还有三年的时间，历史遗留问题开始解决，七年之后，这些年的案子都会解决。
可惜，这话不能和孟雅说。
赵广平问道：“你能猜到年后会是谁来吗？”
“我哥吧”，孟雅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下乡以后，没有主动给家里送过信，不过家里倒是会邮点用品给我。后来出事，家里也怕连累了我，没再直接给我寄东西，都是托人寄到我姐家。”
“大舅哥来？”
赵广平心里咯噔一下。
想想孟雅和哥哥们的年纪差，看来还真的有一场硬仗要打。
孟雅看出了他的担忧，宽慰道：“你放心，我决定好的事情，他们谁都动摇不了。而且他们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要你证明自己有能力，不会让我吃苦，他们就不会反对。”
赵广平苦笑。
说实话，和孟雅在一起，他有点居心不良。
尤其和孟雅的心意相比，他落了下乘。
心底有愧，自然心虚。
“如果他们为难你，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事在人为，有孟雅这句话，赵广平有了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他自己努力争取。
给自己定了定心，赵广平道：“嗯，我也会尽自己的努力争取，让你家里人看到我的用心。”
气氛有些低沉，孟雅换了一个话题：“马上过年了，你今年回家吗？”
这些年都提倡春节不放假，干到二十九，吃完饺子接着干。
这些主要是针对厂区职工和商店人员。
运输队的情况不一样。
这年头道路本就坑坑洼洼不好走，下了雪，路上难免会结冰，出意外的几率很大。
不管是司机，还是车子，都是稀有资产，运输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不止运输的车辆，如果后面雪不停，客车都会停，客车停了，想回家就困难了。
不出车，这么多人挤在运输队的休息室，也不是事。
所以一般都是留几个人值班，其他人该回家回家，等雪停了，客车恢复了运营，他们也就该上班了。
转头看了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的雪，赵广平心里也没底：“这两天看看情况，顺便置办点年货，两天后客车还不通的话，我就去找秦铁柱借自行车一用，骑车回家。”
说到年货，孟雅想起了之前赵广平让她帮忙做的背心。
昨天刘建锋开车把她的东西拉回来后，她还没有完全归置完。
找出了一个大布包，拖到了赵广平跟前。
“你上回拿回来的布很好用，我试过了，不会往出跑羽绒。”
“我把你那两斤羽绒都做成背心了，你们一家五口人，每人一件，你说的护腿，我也做了，每人一对。”
说着，抽出来黑色的羽绒背心，胸口绣着一个“平”字。
“这是你的，试试看。”
屋里燃着炉子，赵广平脱下了外面的大衣，把羽绒背心套在了毛衣外头，大小刚刚合适。
孟雅帮着整理衣服，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挺不错的。”
“我已经试过了，这羽绒背心穿身上，很暖和，被棉袄管用。”
赵广平脱了羽绒背心，重新放回到了布包里。
“谢谢你，等我拿回去了，我就和他们说，是未来儿媳妇给他们做的，他们保准高兴。”
孟雅有些不好意思，羽绒是赵广平买回来的，布也是他从工厂拿回来的，她只是动了动手而已。
不过赵广平愿意把这个名头安在她身上，她不介意，让他家里人领情，对她以后的相处肯定好。
赵广平把布包口袋扎好后，问道：“你年后要去我家一趟吗？跟我聊聊家里人。”
按照他们这边的惯例，应该是他先跟着孟雅回家，被岳父岳母认可后，他才会把孟雅带回家。
现在孟雅家那边去不成，赵广平只能先带他回家了。
“我拿到实习驾驶证，年后出车会更频繁，我怕没有时间。”
孟雅理解他的想法，低头沉思片刻后，答应道：“你安排时间吧，过了年我都可以。”
新媳妇上门，家里也是需要准备准备的。
更何况，孟雅还是有工作的知青，在赵家人眼里，是不一样的，更重视礼节。
带孟雅回家这事，赵广平得和家里人商议一下。
“这样吧，我回去和家里人确定一下时间，然后我来县城接你。”
“没问题，等你的消息。”
孟雅也是需要和方媛欣取取经。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