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所有人都在算计。
杨家在算计宁国。
宋言在谋算整个国公府所有人的命。
杨氏,杨思瑶在算计宋国公的爵位。
宋云,则在算计母亲。
对于杨氏偏宠宋震,宋云心里是有火气的。
他清楚,只要母亲在国公府还有话语权,谁也别想从宋震手中抢走国公之位。
凭什么?
都是宋家嫡子,凭什么自己就没这个资格?
若说大哥宋淮,宋云勉强可以接受,毕竟那是宋家嫡长子,于情于理未来的家主和国公之位都应该是大哥的。
可宋震又算什么东西?
不甘心呢。
既然不甘心,那就只能靠双手去争取了。
当然,宋云虽然不如宋哲聪慧,但更加小心谨慎,很多事情他不会亲自出手,比如在婚仪上篡夺宋震这个没脑子的蠢货。
宋云也不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在国公府内扮演着乖巧,聪慧,孝顺的嫡子,却是悄悄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迄今为止他的麾下能信任的,忠诚的,可以卖命的也不过数十人。
这些人,其中有一部分安插在国公府,充当护院,杂役,有一部分,则是活动在宁平县和松州府。
譬如眼前六人,本是一伙被剿灭的山匪,因作恶多端,手上沾染不少人命,要被砍头的。
是宋云花钱买通了狱卒,用其他囚犯替换,留下了性命。而他们的妻子儿女,也被宋云安排在了别处,是以忠诚度完全没问题。
“若是只有那宋言,顾半夏未在身边,也要动手吗?”那头目收下银票,小心翼翼的问道。
宋云眼底深处划过一丝阴霾,短暂的沉默之后:“动手。”
无论宋云心性再怎么老成,可年龄摆在这儿,这一次是真忍不了,就因为那宋言他已经议亲到一半的未婚妻,没了。
还是在夜市中,在群玉苑门前,在无数文人士子的围观之下被退婚,每每想起当日的情景,宋云便觉心头压抑,如附骨之疽,梗喉鱼骨。
他其实还蛮喜欢那孟玲玲的。
你把我的婚事搅黄,我就把你的女人送上房俊的床。
宋云这样想着。
当然,他会进行仔细的安排,若能成功自是极好的,宋言死亡,心头压抑的郁结终于可以释放。
那张银票,也足以让人怀疑到母亲头上。
母亲已经杀了三个庶出兄弟,她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杀掉宋言。
那洛玉衡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事情势必会闹将起来,便是母亲最终能脱罪,在国公府只怕也不会再有任何话语权,如此宋震便失了最大的依靠。
若是失败,那也无妨。
宋言自会从尸体上搜出这银票。
梅雪姨娘便是死于母亲之手。
宋言自是想要报仇,便是察觉到这张银票有古怪,是有人故意设计,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九弟绝不像国公府表现的那般窝囊,就像毒蛇,蛰伏着等待着一旦出手便是致命毒药。
一个有前科,一个有杀母之仇。
证据,许是有些刻意,然那又怎样?
而他就是那黄雀,无论结局怎样,于他而言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更何况,这些时日因为母亲的做派,导致大哥,两位堂哥被撸了官职,二叔也写信过来责怪父亲管不住后宅,导致父亲对母亲愈发不满。
如此千载难逢的将母亲拉下水的机会,宋云怎能不添一把火?
当然,倘若他真能成为世子,承袭国公的爵位,他一定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他发誓。
这样想着,宋云的嘴角便不免露出笑意。
只是,可惜了那杨思瑶,嫁给宋震当真是糟蹋了。
也不知为何,宋云会忽然想起那个安静的女人。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若是自己娶了杨思瑶……
洛府。
回到家里,宋言先将买来的鸡蛋,黄糖放好。然后又从怀里取出王管家交给自己的黄纸,仔细的看了许久。
“岳母可在家?”
顾半夏掩嘴轻笑:“长公主可是要你叫娘亲的,若是她听到你叫她岳母,怕是又要伤心了。”
虽说两人从身份上来讲,那自是丈母娘和女婿无疑。然而洛玉衡虽是长辈,却偏执的认为,娘亲这个称呼要比岳母亲密很多。
想了想这段时间和洛玉衡的接触,若是让洛玉衡听到,多半是真要伤心的,说不定还要偷偷躲起来一个人抹眼泪。
脑门上便是一层黑线。
顾半夏亦是胆大不少,现如今却是连姑爷的玩笑都敢开了。
为了重新树立姑爷的威严,宋言便恶狠狠的抬起右手,在顾半夏臀儿上拍了一巴掌,以示惩戒。
嬉笑间顾半夏便摇了摇头,表示洛玉衡目前不在家。
宋言严重怀疑,这位丈母娘可能是跟那个老情人幽会去了,说来也怪,虽宋言已经在洛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可自从那日夜里之后,却是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莫非……
宋言很快便压下了心头某个不断冒出来的揣测,便抬脚冲着一个方向走去,到一处院子之后,一直跟在宋言身后的顾半夏和空蝉就自觉的停下脚步。
位置稍偏僻,明明头顶炎炎烈日,可这院子却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阴森感。
院子里有几个护院,却显得异常安静,没有半点声音。赫然正是新婚之夜当晚,帮忙处理杨桂芳尸体的那几位,在洛府内,大抵是专门做脏事儿的。
审讯这种事情,除非是那种特别紧急的类型,否则一直不间断的刑罚,遇到意志坚定者起不到太大效果。
甚至可能还会激起逆反心理。
一个不小心,许是把人给打死了,线索也便断了。
要给对方留下一点休息的时间,中间的空白就像是天堂,方能衬托出刑罚的地狱更加恐怖。
这些护院早已得了洛天枢的交代,看到宋言出现并未阻拦,而是冲着宋言稽首行礼,旋即便打开一扇门,其中一人引着宋言走了进去。就像电视剧啊,小说里面经常出现的场景,一张桌子下面存在着一个机关,打开之后便是一道通往地下的甬道。
空气流通性较差,稍显憋闷,却也不至于无法呼吸。
无需小看古人的智慧,古人虽然不知道氧气什么的,却也明白无法呼吸就会死掉,像那种绝对密闭,密不透风的密室不会真的存在,便是这种地牢,也会有换气设施,能满足最基本的呼吸需求,甚至点上一只火把也无甚大碍。
空气中充斥着污浊的恶臭,借着手里火把火光的映照,甚至能清晰看到无数细小的颗粒状物质,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手,在鼻尖面前轻轻扇着,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微弱短促的呼吸。
地下室内,只有三人。
梁婆子梁巧凤,肖婆子肖翠兰,赖婆子赖秋菊。
吧嗒,吧嗒,吧嗒……
脚步声不算明显,但在这寂静的地牢中却显得格外的刺耳。
三个老婆子瞬间被惊醒,下一瞬,便是神经质的尖叫,挣扎,还能听到锁链碰撞之下,噼里啪啦的声响。
还没拐弯,宋言心里大抵已经猜的出来三个老婆子现如今会是怎样的状态。
大抵没少被折磨。
等到终于走下最后一道台阶,拐了个弯之后,火把的映照下地牢中的一切便出现在宋言面前。
啧。
看的出来,这几日时间三个老婆子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招待。
只是短短几日功夫,三人便瘦了不止一圈,皱巴巴的皮肤下面,甚至能看到里面骨头的轮廓。
她们的胳膊,脖子被锁链吊着,被迫站在地上,唯有脚尖能提供些许支撑。
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变的散乱,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恶臭,甚至还能看到蚊虫苍蝇之类的东西爬满三人的身子,随着三人的动静,便嗡的一下飞起,黑压压一团。
甚至会让人以为不小心到了夏日的粪坑。
身上原本看似朴素,实则用料讲究的襦裙,现如今也是破破烂烂。
三个老婆子的身上乍眼看去,似是没什么体外伤,至少最近没有,看不到皮开肉绽那种血淋淋的画面,但是从三人那惊惧到极点的眼神来看,她们所受的折磨怕是比皮开肉绽还要恐怖。
她们的眼神已看不出半点希望,唯有化不开的恐惧。
宋言忍不住好奇:“你们究竟对她们做了什么?”
跟着下来的护院摊了摊手:“也没做什么,打呗,后来发现打没用,便在她们身上涂了一点蜂蜜,然后放了一点蚊子,苍蝇,蚂蚁,蟑螂进来而已……”
宋言大概知道脏兮兮的衣服上一坨坨暗褐色的斑块是从何而来了。
被蚂蚁咬一下,不会很痛。
但,当身上爬了一百只,一千只蚂蚁的时候,那滋味就不一样了。
若是再配上一千只蟑螂,一千只蚊子,一千只苍蝇……
只是想一想那种画面,宋言便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看到因感知到动静,迅速从三个老婆子身上爬下来的,黑压压一片消失在墙角旮旯缝隙中的蟑螂大军的时候,宋言更觉浑身鸡皮疙瘩。
哦,天啊,瞧瞧这些蟑螂,居然有拇指那么大,还会飞的……
一下子出现几百只上千只大块头蟑螂,他也是会怂的。
“你叫什么名字?”
“江忠诚。”那护卫立马答道。
宋言不免赞叹:“是个人才。”
江忠诚害羞一笑:“姑爷谬赞了。”
不知道宁国有没有东厂,那地方是很需要这种人才的。
“梁巧凤是哪个?”微微吐了口气,宋言用柔和的声音问道。
原本是能认出来的,但现在三个老婆子的情况属实有些糟糕,无法分辨。
没人回答,但左右两边两个老婆子,却是齐齐看向中间那人,看来便是她了。宋言摆了摆手:“把她放下来吧,给点吃的。”
江忠诚便立马将梁巧凤放了下来,又冲外面吆喝了一声,没多时一碗小米粥就摆在梁巧凤面前。
梁巧凤双眼还是无神,呆呆的看着宋言,似是不明白宋言这是想要做什么。
“你之前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这是赏你的,吃吧。”宋言柔声细语的说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柔和的语气,仿佛在无形中消弭了梁巧凤的恐惧,然后便猛地扑向那一碗小米饭,顾不上手上嘴上的污垢,端起碗就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便是很烫,也不甚在意。
肖翠兰,赖秋菊没想到梁巧凤并没有被打,反倒被赏赐了饭食,一时间羡慕又妒忌,宋言甚至能听到她们的喉头不断蠕动,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碗小米粥三两下便被吃完了,手指在碗上刮着,连最后一粒小米都未曾剩下,此时此刻,梁巧凤看向宋言的视线中都满是感激,她似乎已经记不起是谁将她送到这里受苦,只是在感激宋言给了她食物。
不知道这算不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我这里,有价值的人,就能得到更好的待遇。”
“因为梁巧凤给我提供了消息,这是给她的赏赐,那么这几天,你们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平和的声音在地牢中荡漾着,四周陷入短暂的宁静。
忽然,还是那梁巧凤,许是因为这人比较八卦的缘故,她知晓的信息,总是比其他人更多一点。
此刻,什么对主母老爷的忠诚,都是狗屁,梁巧凤现在只想每天能有一碗小米粥,能不被打。
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宋家那边联络,杨氏和宋鸿涛,定然已经知道她们出事儿,可想象中的拯救并没有出现,便是傻子也明白,她们已经被抛弃了。
既然已经被抛弃,那忠诚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肖翠兰和赖秋菊,并未吱声,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保持着对主子的忠诚。
“回禀少爷,老奴想,想起了一件事……”梁巧凤颤颤巍巍的开口。
宋言脸上笑容不变:“何事?”
“您的母亲……梅……梅雪姨娘,当年应该是被宋哲害死的。”
宋言瞳孔陡然收缩:“你说什么?”
宋言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梁巧凤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宋言也察觉到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瞬间涌现出来的躁动,尽可能以平稳的声音冲着梁巧凤问道:“别怕,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什么?”
在宋言的安抚之下,梁巧凤稍稍恢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浑身发抖,但至少勉强能够人言:“其实,其实我也是不小心听到的。”
“在梅雪姨娘疯了之后,杨氏有所怀疑。”
“曾安排人多方试探,最终断定梅雪姨娘是真疯了。”
“以杨氏的秉性,疯于不疯其实没太大区别,都是要解决掉的,只是那时候的国公府已经连续死了两个姨娘了,若是连梅雪姨娘也死了,指不定外面还会传出什么闲话。”
“再加上杨氏觉得一个已经疯了的姨娘,也着实没多少威胁,留着梅雪姨娘还能给她落一个安宁后宅的好名声,也便不再理会。”
“直至有一日,六少爷宋哲忽然找到杨氏,他说……”
梁巧凤喉头微微蠕动着,似是在回忆当日宋哲说的话:“他说,我路过花园,看到园丁在整理杂草,便问园丁,为何年年除草,年年有草。”
“园丁答:皆因根未除。”
“三日后,梅雪姨娘就暴病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