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班超的叙述,李瑜知道浮桥多么的来之不易。
钟相昨天带了一千八百多人搭桥,丑时便准备好了材料。
刚一下水,就引来了对岸武家弓箭手的射杀。
定远卒是骑兵,为保存战斗力,没有贸然下水,钟相身先士卒,带着五百人,组成敢死队,提着伐木斧、刀锯,游水过河,去给搭浮桥争取时间。
也幸亏深夜、雾大,武家弓箭手没有准头,否则死伤更多。
一时间,李瑜联想到另一个世界‘飞夺泸定桥’的画面。
这短短两里不到的河面,在钟相等人强大的意志支撑之下,硬是顶着刺骨的河水和漫天的箭矢突了过去。
在钟相等人勇猛的肉搏掩护之下,浮桥每一丈的推进,都付出了流民们的鲜血与生命。
“君上,请过桥。”
不知是搭浮桥的哪一个流民突然开口,瞬间引来了浮桥流民们的呼应。
看着这些嘴皮发青、牙齿打颤冷得瑟瑟发抖的人形桥墩,李瑜的心似乎被狠狠地射了一箭,有流血之感。
他从马上跃下,朝着流民们深深一躬。
“子民们,辛苦你们了。这一次,寡人会攻破武家,还你们一个公道。”
说罢,他牵着马,当先踏上浮桥。
有了他的表率,剩余的骑马之人,也不得不下马而行。
这一举动,让人形桥墩的流民感觉到热血沸腾。
曾几何时,他们这群黔首被当做人看过。
君上这一举动,实实在在地把他们当人,堂堂正正的人。
一时间,他们感觉肩上似乎轻了不少,心中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走在浮桥之上,李瑜知道,这群作为人形桥墩的流民,恐怕活不过今天。
五万人的队伍通过一丈宽的浮桥过江,所花时间起码三个多时辰。
在刺骨的冷水里,泡这么久,到最后免不了虚脱而死。
这就是命运,寡人不会忘了你们的。
桥对岸,定远卒已升起数堆篝火。
钟相靠在一个定远卒怀里,他胸前像刺猬一样,插满了箭矢,一条胳膊也被砍断了。
口中还不住地冒着鲜血,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能撑到现在,完全是意志在支撑。
看见李瑜走近,钟相眼中泛起了精光,回光返照。
“君上。”钟相挣扎着想起身行礼,眼中已含泪光。
李瑜没说话,身子微微前倾,制止了钟相。
“君上。罪民总算不负所望,将这浮桥搭成了。我听班将军说,君上要收回被武家兼并的土地,分给黎民百姓,我替安州六十万百姓拜谢君上。”
钟相胸口的伤口都没流血了,似乎鲜血已流干,然而他越说越激动。
“有了这些土地,我们老百姓就能活下去了。可惜这一切,我看不到了。君上,罪民看见了......罪民看见君上身披天子袍,君临天下、封禅狼居胥山......”
一句话说完,钟相头一歪,气绝身亡。
如此死法,也算是求仁得仁。
对于这个造反头子,李瑜没好感、没恶感。
此时此刻,他却有些敬重起钟相。
爱憎分明,为了口吃食,敢于提着脑袋造反;
看见百姓吃上大米饭、看见百姓生的希望,又敢于为人先,奉献生命也要去铺路。
这样的人,是唐国几百万平民中平平凡凡的一个,但他的行为很让李瑜触动。
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时此刻,正是钟相为首的百姓,载着李瑜这艘船过了河。
这一刻,李瑜更加的谨记:广大黎民群众,才是朕问鼎天下的基础,不是世家豪族。
“厚葬钟相,墓碑写:大唐忠勇之士钟相之墓。”
如此胸怀,让随伺一侧的班超、班固兄弟为之折服。
“孟坚先生,你家世代修史,寡人欲请孟坚先生任唐国令史一职。往后如钟相这样的壮士,先生可单列一传,就叫《大唐忠勇列传》。”
班固和班超不一样,虽同样有报国之志,可他志在修史,此次来见李瑜,为求官而来。
听见李瑜的安排,他连忙跪下领旨谢恩。
对于李瑜要为普通民众单列一传的胸襟,班固不由得大为折服。
他隐隐觉得,跟着的君上,书写的大唐史,会是一篇恢弘的鸿篇巨著。
“班超,率李字营、定远卒,随寡人兵发武家。”
“李道宗,率一万壮年民夫,并陌刀营,去做决堤响水、杞水两河的准备。三日之内,武家庄不破,立即决堤。”
“刘汉弼、樊敬,尔等率其余民夫,随寡人前往武家庄,构筑防御工事,围困武家。”
随着李瑜一堆诏命颁布,攻打武家的战事拉开了序幕。
没有大型攻城器械,面对五丈多高,易守难攻的城墙,李瑜有种耗子吊乌龟,无从下口之感。
他内心深处,并非是要真的攻城,只是做出这个姿态,让武家庄内人心惶惶,来配合张巡的釜底抽薪之计。
对于张巡,李瑜绝对信得过,此人只想青史留名,绝不会首鼠两端。
他相信,以张巡的能力,策反私兵只是时间问题,关键在于自己的外部施压。
至于武承嗣、武三思,玩玩阴谋、欺压下百姓尚可。
这二人可没有破釜沉舟的胆魄。
就拿昨夜阻挡浮桥之事来判断,这二人居然只派了600人来阻挠。
若是二人敢舍得一身剐,拉出所有私兵,将张巡软禁,全面阻止浮桥,自己这个君上,还真拿着不好办。
念及此,李瑜在战略上又轻视了武家兄弟三分,竖子而已。
“君上,末将刚去宣读了讨武檄文,一番痛骂之下,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骂完了。这武家连一箭都不敢发,我看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做那缩头乌龟。”
离武家城门两里之外的军帐,李存孝气愤地咒骂着武家。
输给班超后,他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刚扎下营,就主动带着三百李字营去邀战,想用战功来挽回输掉的颜面。
谁知道遇见了软钉子,武家居然偃旗息鼓,只在城楼之上布下上千弓箭手,却一箭不发,任由李存孝谩骂。
武氏兄弟更是头都不敢露。
对这个结果,李瑜早就有心理预期。
以武家兄弟那点格局,应是打定主意坚守城池,待李瑜退去,就携细软逃亡西面的陈国或者洛都。
这种逃国之事,在战国时代太常见。
司马懿家就是那样从梁国来到的唐国。
当然,武家和司马家差距很大,司马家为李渊博建国可是出兵出力,所以才在唐国得到了高度的自治权。
想起司马家,李瑜越发的焦急,安州之事,不能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