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人流涌动，正午的阳光穿过铅灰色的云层，街道上的人群裹着烈日匆匆归家。
伊安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窗框。
在霍克离开后伊安无时不刻观察着外面的人流，他并不敢确定这是否藏有霍克的人，也不知道从他手中消失的精灵到底有何作用。
做最坏的打算，他处于被时刻监视的状态，他的所作所为都会被霍克知晓，在这种情况下，逃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他能在霍克反应之前就已经从森陲领逃之夭夭。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霍克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他的精灵消失不见，自己还能通过行动来引导霍克的思维。
毕竟他的记忆异于常人，哪怕是微小的变化，伊安都能记得清楚，这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
当然，是否有精灵监视，这一切都只是伊安的猜测，还未得到验证。
伊安事先找出从凯尔那收到的金币，其中分成两份，一份是他们自己所能得到的薪资，还有一份是需要上缴的税款。
随后从抽屉之中拿出羊皮纸，在上面写上科瓦达的文字，准备向莱安发出请求，同时在内心祈祷，希望那位霍克少爷不懂科瓦达语言。
伊安将羊皮纸与带有近30金的税款丢给薇丽丝特。
“带上它们，去找莱安，我们需要他的帮助，然后你在那等着我……”
薇丽丝特将其接过，数量繁多的金币被麻布袋包装，她不得不用捧着的方式才能抱起，金币在薇丽丝特怀里发出细碎的鸣咽，少女纤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这重量对她来说还有些吃力。
在薇丽丝特离开后，伊安通过窗户观察她的动向，直到她消失在街道对面，这个过程并没有任何意外。
而在那街道的拐角便是教堂，伊安并不认为领主的骑士能随意在教堂周围闹事。
这次试验证明了霍克并没有监听他们的能力，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监视，只是他神经太过紧绷呢？
疑点重重，伊安并没有因此大意，将金币麻布捆成包裹状，拿上手杖朝外走去。
他得先去购置一匹好马，再从铁匠那买上一把能挥得动的小刀，以便之后的逃亡。
只可惜这具身体太过孱弱，母亲的诅咒犹如枷锁，遏制了他所有的天赋，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的逃亡。
出了门，伊安径直朝着马商所在的方向走去。
中途，伊安不留痕迹地审视周围的行人，直到马市浓烈的草料味混着牲畜体臭扑面而来，伊安握紧手杖的木制头部，在第七根拴马桩旁停下。
独眼马商正用生锈的匕首削着苹果，果皮在刀刃下连成螺旋状。
“要能跑久一点的……”伊安朝商人吩咐道。
很快，马商便从七匹马中挑出一条最为健壮的，“瞧瞧这只，只要1金，如果给它吃上好些的料草，说不定比贵族老爷们的战马还要跑得快，跑的久，当然，鞍具附赠。”
伊安没有时间去讨价还价，拿出一枚提前准备好的金币丢给他，后者迅速将马鞍给这匹马戴上，似乎生怕伊安后悔这场生意。
牵着马匹，伊安本想再去买一把小刀，然后去接薇丽丝特往北逃，在抵达托卡里后，先跟着商队走。
可没走多久，伊安便察觉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男性，他的腰间带有佩剑，从进入马市后，这个男人便一直晃悠在他周围。
现在伊安挑完马后，他却什么也没买，只是一直跟着他。
而且这个男人的表情木讷，总给伊安一种熟悉的感觉。
伊安脑袋感觉发热，同时下意识回想起那位起死回生的墨菲神官。
“难不成……”伊安摇了摇头，迅速上马，打算甩开这个家伙。
在伊安上马一瞬间，那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有意提速，似乎并不在意伊安发现了他。
见状，伊安驾马穿梭在泥道上，扬起的灰尘惹得周围商贩叫骂，但在见到是个金发小孩后，他们便止住了嘴。
他们可不敢惹小镇的执事官，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的兜里会不会因谁而少50铜。
伊安秉持着哪里人多便往哪跑，想借着人流将男人甩开，可他仿佛能跟踪一般，每次当伊安停下来观察，他便出现在身后，宛若幽灵。
不过，现在他所处的位置距教堂只差一条街，在找到老神官后，或许就有办法解决掉这个‘人’。
正当伊安思索着，他的身体却突然一颤，好似身体的控制权突然被夺走。
马匹渐渐停下，身后男人不断逼近。
周遭的行人很多，但他们并不会在意停在路中间的马匹，最多只是瞧一眼便去忙活自己的事，没人清楚伊安现在的处境有多糟。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能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来到自己面前。
铏~
铁剑从鞘中拔出，男人单手反握着剑，这架势似乎并不是要把他砍了。
此刻，伊安的双手不自觉抬起，迎合着男人递过来的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为了拿稳这把剑不停调动着身上的力气，即便如此，这把剑在伊安手中仍然颤颤巍巍的。
正如先前所说，他的体质过于孱弱。
正当伊安疑惑男人为何这样做时，他的眼前溅出血花，可剑柄是朝向伊安的，这血定然不是出自于他。
剑锋如削泥般刺穿了男人的胸膛，直到胸膛的血液慢慢流尽，男人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木讷的表情，好似某人的提线木偶，只是坏掉就扔的工具、或者说玩具。
在血液中，明明是鲜红的血水，却散发着一股腐败味，血液的腥臭伊安早已习惯，可这腐败的味道却不由令他感到一丝恶心。
就在男人的尸体倒下后，伊安正思索着如何解释，因为周围惊恐的目光令伊安有些烦恼，他可不想无缘无故背上杀人的罪名，哪怕事实看起来就是如此。
现实总是宛若写好的剧本一般，没过多久，伊安便看到一群身着盔甲的骑士朝他这边赶来，这不由令伊安怀疑，这是专门针对他所做的一个局。
可是，为什么要如此麻烦？
要杀他的话，随时都可以，在离开薇丽丝特后他就只是个稍微聪明点的瘦弱小孩，可没能力反抗一个身高马大的骑士。
伊安想不明白。
此时他的脑袋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很沉重，令他一度想要昏厥，这是掠夺记忆前的副作用。
按理来说，这个男人应该是如同墨菲那般，早已死亡，为什么自己还能掠夺他的记忆？
面临大脑的刺痛，若是咬咬牙，伊安还能撑过去，可现在的他并不想，他需要休息，然后用一个清醒的脑子思考。
伊安有着太多事情没弄明白。
领主子女的麻烦事，掠夺记忆的奇怪能力……总之，他的脑子几乎要被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事情占据。
他并不担心自己在昏厥期间会被杀死，否则幕后之人也不必要用如此手段。
在昏睡之际，伊安耳边传来骑士们的声讨。
“诺顿！这该死的家伙杀死了他！”
“我们应该把他抓起来，交给霍克少爷处置！”
“……”
这群人的声音激动，但表情却仍旧僵硬，仿佛假笑的面瘫木偶，声音传递的消息正如伊安所预料那般，只是其中有着太多疑惑……
或许……记忆会告诉他答案。
……
在街道另一边的薇丽丝特刚从教堂出来，站在行人之中的她显得有些迷惘，因为教堂的修女告诉她老神官在昨日就带着莱安前往托卡里城邦，说是需要借助教廷的人联系圣亚丽都的大主教。
所以目前看来她无法将信封交给莱安了，为此她感觉有些失落，因为没有完成伊安交代的任务。
她打算回去找伊安商量，看是否需要雇人前往托卡里去送信，但不远处的交谈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因为她很明确听到了‘伊安’两个字。
“瞧瞧看，那该死的家伙居然敢杀死领主的骑士！”
“谁啊？”
“当然是我们那不知死活的执事官……肯定是他颁布的法令惹了骑士老爷不高兴，被教训了。”
“可我听说是他杀死了骑士啊？，我那时候在场听到了！骑士老爷们还要抓走他，带去给领地的二少爷……就是霍克少爷审问呢！”
“霍克少爷？我们这不是归莱安娜小姐管吗？”
“谁清楚呢，反正那个该死的祸害得到了制裁就成，管他是霍克少爷还是莱安娜小姐。”
“我不是记得他身边一直跟着个会魔法的女孩吗？也被抓走了？”
“……”
听着行人的交谈，薇丽丝特涌现不安的情绪，所有的谈话都指向一件事实。
伊安被抓走了！
这对薇丽丝特来说宛若天塌下般，令她无助，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羊皮纸在怀中发出细微的脆响。
薇丽丝特想上去询问路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身后的一只手拖住了薇丽丝特的肩膀，阻止她接下来的行动。
“你别过去！”
听这声音，薇丽丝特一下便清晰了这只手的主人。
“艾莉姐姐？”
“嘘，别出声，跟我来！”艾莉带着薇丽丝特往巷子摸索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小镇便传出骑士老爷们的通缉令，以杀人犯同伙的名义，要求抓捕与伊安一起的那位女孩。
不过此刻，二人早已消失在原地。
巷子深处的霉斑在砖墙上蜿蜒成可怖的图腾，艾莉的手掌带着草药清苦的温度，女孩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阁楼漏雨的嘀嗒声共振。
薇丽丝特被衣服盖着头，她不得不拉着前面少女的衣袖，一刻不停地往前跑，直到他们进入一家草药馆，这里是艾莉售卖各类医草良植的地方。
一般情况下，草药馆内不会有什么人，没人会一直生病，索性艾莉直接关门，摘下盖在薇丽丝特头上的外套，露出她胆怯的模样。
一路上她也听到了对自己的通缉，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场面，更别说现在自己成了被通缉的主角。
“所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安为什么会杀死霍克少爷的骑士侍从？”艾琳朝薇丽丝特问道。
虽然她并不喜欢伊安，可是在上次见伊安要求凯尔发誓后，她对伊安的印象稍微有了些改观，虽然还是讨厌，但至少她知道伊安是个理智的人，并不会对小镇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在他让凯尔代领建造的作坊后，在里面工作的时候居民收入都有了很大的改观。
她也坚信，愿意用魔法去帮助他人的薇丽丝特不会去做出这种杀人的事。
而现在领地的二少爷却在莱安娜小姐所管理的区域内，将伊安抓走，甚至还要通缉薇丽丝特，这不由让她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我……我不清楚。”薇丽丝特被吓坏了，说话磕磕巴巴的，语调中带着哭腔，似乎在离开伊安后，她就变得不冷静，“自从那个叫霍克的少爷见过伊安后……伊安就让我给莱安带一封信，说他会帮我们。”
“可是……莱安他已经去了托卡里……我，我该怎么办……”
“还有这些金币！他说要带给莱安。”
渐渐的，薇丽丝特开始语无伦次，也不在意艾莉是否听得懂，几乎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倾泻而出。
见满脸泪水的薇丽丝特，艾莉也不知如何安慰，最后好似下定决心说道。
“总之，只要带你去见莱安，然后将这封信交给他就行了，对吧？”
薇丽丝特点了点头，“伊安说他会帮我们……”
“那就足够了，我会带你去托卡里，去找莱安，所以别再哭了！”艾莉抚摸着薇丽丝特的后背，好似亲姐姐那般关心自家小妹，不愿让她受委屈。
艾莉的银制耳坠在黑暗中晃出微弱的光弧，她从后柜台下找出两件她前往森林采药时所穿戴的斗篷。
“明天的黎明时刻，有运药草的马车要去托卡里，我们可以跟着前往。”
“到时候记得戴好斗篷，别被人发现了！”
风突然撞开虚掩的百叶窗，晾晒的矢车菊干花纷纷扬扬落满少女苍白的脸颊。
……
“又回来了。”
伊安看着四周的场景。
这是属于他的记忆殿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