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下,五丈河两侧点上了延绵的灯笼,镇安坊仍旧处于繁华喧闹。
那日的厮杀并没有影响这里的生意。
樊楼之上,李师师刚从外面回来,小梅持着灯走在她前面引路。
“为什么又回樊楼,这里才修缮好,万一要是……”
“小梅。”
李师师迈着莲步在丫鬟身后,微微蹙眉有些责怪的轻呼。
穿过晒台的长廊时,她停下来,本能的抬头望向那日垮塌下来的梁木。
“那日要是没有那个混世魔王掷出一枚铜钱,恐怕师师姐和我。”小梅撅起红彤彤的小嘴说着。
想起那日的危险,李师师到得此时也是心有余悸。
不过她听到丫鬟说的那声:“混世魔王”的诨号,便不由抿嘴轻笑了一下。
‘那般凶悍,什么都敢做,当真是一个混世的魔王。’
想着时,李师师跟着小梅走进花魁的憩室,坐在铜镜前摘去了头上玉钗,盘起的青丝如瀑般顺滑垂到腰际、胸前。
小梅打了热水过来,拧干了毛巾递到李师师手中,女子轻柔的洗去脸上粉黛,一身清爽的走到最喜欢待的晒台月牙秋千上坐下。
在这上面,她能清楚的看到樊楼下方,孑然一身的客人失意的离开,或是三三两两的醉汉吵吵闹闹的走到街上嬉笑怒骂,也有身份尊贵的人,在仆人们搀扶下,走上牵来的车驾。
偶尔也能听到樊楼下层,有姑娘在哭,这样的哭声在樊楼很常见,大抵是某个女子喜欢上了某位才子。
可惜才子贫穷,拿不出钱来为心爱的女子赎身,而女子不得不继续接客,稍有抗拒就会被关起来一阵毒打。
幽幽灯火倒映眸底,李师师坐在秋千上看了一会儿,小梅端了漱口茶过来。
这是每日睡觉前,必须要喝的一种漱口茶。
她轻‘嗯’了一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包在嘴里几息,小梅端了痰盂过来,李师师方才抬起长袖遮住口鼻,将它低头吐进痰盂里。
丫鬟端了茶盏离开,她又靠在秋千上,想起了那日凄凉绵长的奚琴声。
‘不知道那人有多伤心,才会弹出这样的曲子。’
‘已经好几日不曾听到了……’
‘他是不弹了吗?’
女子口中的那个人,此时正盘坐在汴梁外面某个不知地名的坟堆当中。
放眼望向四周,目力所及的地方,都被黑色的树林笼罩着,月光从树隙间洒下阴森的光照在一座座坟茔上,隐约有淡蓝色的鬼火在四下飘飞。
正中的位置,虞珏盘腿坐入定,插在身前的香烛摇曳火光和青烟。
此时有风吹来,放地上的《鬼山法笈》哗啦啦的翻开书页,停留的那一页正写着僵虫二字。
某一刻。
虞珏缓缓睁开眼,放在膝上的双手化作指诀,月阴落下罩着头顶的刹那,四周坟茔陡然松动起来。
静谧的尘粒微微跳动,滑落坟堆,原本摇曳飘荡的鬼火也在此刻忽然熄灭。
阴气、尸气化作肉眼可见的气旋,溢出松软的坟土,从四面八方飞向正中间盘坐的身影上空盘旋。
‘僵虫,是借亡者污秽之气而成,就是感觉有点恶心。’
虞珏原以为是借墓群的阴气修炼法诀,没想到口诀一出,残留尸骸的阴气、尸气直接飞了过来,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
盘旋的二气合成一股,瞬间冲向虞珏的天灵盖,直接钻入头顶蔓延脊椎。
呃……
冰冷和刺痛陡然袭来,虞珏仰起脸,皮肤变得暗沉发青,皮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管此刻凸了起来,仿若一条条黑色的蚯蚓在他脸上蜿蜒游走。
阴森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看上去异常恐怖!
顷刻间,虞珏仰脸朝向天上清月,忽然将嘴张到极致,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迅速消弭下去,化作一股黑烟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烟雾在空气化开,便是‘嗡嗡嗡’的羽翅声,密密麻麻的响彻林中的坟地。
叽叽……
鼠嘶响在坟堆洞穴,像是感受到阴冷的气息,拖家带口的受惊跑出鼠洞。
下一刻。
漫天飞舞的黑色虫群分出一部分将那几只老鼠吞没下去,眨眼间只剩森森白骨散落荒草间。
分离出去的黑虫随后纷纷飞回,与虫群一起消失在虞珏身上,像是不曾出现过。
咳咳!
他浑身袅绕烟气,撑着地面,剧烈的咳嗽。
“这应该是炼成了。”
虞珏瞥了一眼远处化为白骨的老鼠尸骸,显然也被这种咒术惊到了,这杀伤……要是用在人群身上,怕是能死一大片。
就是不知这种僵虫能否化作遮天蔽日般的景象。
光那画面,虞珏心里有些亢奋。
不过,他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以试一试。
呃……
虞珏脑中忽然闪过某个道观的名字,目光不由看向浸在夜色的汴梁城,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人嘛,总要有一些敌人的,呵呵……’
天色已暗,回城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就着月光、坟地吸纳月阴和阴气打坐修行,顺便也将那道士的那缕法力稳固。
等到修炼一周天,睁开双眼,天色已经大亮,附近还有早出种地的老农经过坟地,警惕的打量虞珏。
有胆大的老农吆喝两声。
“后生,你在这坐一晚上?可是昨晚遭了鬼遮眼?快走吧,这片邪乎的很,晚上可不要过来。”
虞珏看了看天色,从泥土上起身,拍了拍沾有泥土的袍子,朝老人笑了笑,随后朝四周坟茔拱手一圈。
“昨晚打扰诸位休息!”
言罢,转身离开这片坟地,脚下一踏,身形唰的穿梭林子,只剩枝叶摇曳,以及凌乱的老农。
啪!
那老农张大嘴,瞬间变回了孙子,他手中的锄头落在地上都没察觉,稍后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老山的坟,有鬼出来了!”
撒丫子就冲向来时的路,一路惨叫着很快消失在山腰上。
天光升上云端,从城郊回来的虞珏过了万胜门,找到探事司的切口暗号,不久几名探事悄然寻来。
新上任的监察,他们是听过的,单枪匹马把东京闹的如此大动静,谁也不敢去捋对方虎须。
“我等拜见监察,召集卑职等人有何事吩咐?”
“原五岳观忽然改名奉仙观,你们应该有所耳闻,但其中却有蹊跷,传言观中出家之人,迷惑信徒,每月初二会拿孩童修法,今日初一,明日正好是十一月初二,你们速去探查,咱们总得将孩子保下来。
太傅那边,我已得恩准。”
“是!”
四名探事受了命令,很快消失在巷子里,虞珏把玩手中令牌,这种发下命令让人做事的感觉,当真有瘾。
难怪古往今来,一大堆人为其争破脑袋。
令牌重新挂回腰间,虞珏回到林冲家所在的丰庙街已经快至晌午,他踏上石阶准备敲门,里面就传来哇哇的惨叫。
这声音不是林冲,更不是张贞娘。
而且还挺熟悉。
虞珏隔着院门,透过法力将门后的木栓推到一边,随后推门而入,便看到靠近小楼那边,一行人围在那。
林冲、张贞娘、锦儿、玉桃,还有一个壮硕的大和尚,面圆耳大,浓眉虎目,腮边有貉臊胡须,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僧衣站在那,僧衣襟领敞开,露出浓密黑毛。
地上还有一人蜷缩在地,抱着脑袋惨兮兮的叫唤。
他在人堆里透过间隙,看到走进院里的身影,害怕的神色顿时变为惊喜,急忙在地上爬行。
“义父,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