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逼仄昏暗的作坊里，灯光仿若久病未愈之人的眼眸，昏黄黯淡，仅有抛光机处透着刺目冷光。机器声震耳欲聋，似一头被困牢笼、疯狂咆哮的巨兽，将本就紧张到极致的氛围搅得愈发浓稠。疤脸师傅宛如坐镇山巅的霸主，身姿敦实，满脸横肉因凶狠神色更显狰狞，攥着菩提果的大手青筋暴起，那副笃定模样，仿佛胜利已被他牢牢锁进掌心。周遭好事者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个个伸长脖颈、瞪大双眼，大气都不敢出，作坊里唯余机器的轰鸣与此起彼伏、刻意压低的粗重呼吸。
起初，疤脸师傅手法行云流水，抛光机仿若成了他手臂的延伸。转速表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果壳碎屑恰似冬日初雪，洋洋洒洒飘落，在微光中闪烁。他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上扬的嘴角时不时扯出一抹轻蔑弧度，仿若在无声宣告：这地盘、这场赌，他就是主宰。可随着果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菩提内隐匿的红肉如羞红脸的少女，悄然探出头来，变故骤生。师傅的笑容瞬间冻在脸上，双眼瞪得仿若铜铃，满是错愕与惊恐，恰似虔诚教徒目睹神像崩塌，满脸写着“这不可能”。刹那间，他浑身剧震，好似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劈下，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原本稳如老松的手瞬间没了分寸，那锋利无匹的机器好似嗅到血腥味的恶狼，精准无误地切入指心，殷红鲜血如失控的喷泉，瞬间四溅开来。
“啊——”疤脸师傅的惨叫划破作坊死寂，凄厉、沙哑，惊得众人头皮发麻。血滴如红墨肆意泼洒在红肉菩提上，那菩提仿若被点燃的烽火，愈发鲜艳欲滴，恰似天边被血染红的残阳，于诡异中透着莫名魅惑。美女摊主本慵懒倚在角落，手持一把精巧折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扇，此刻却仿若被点了穴道，朱唇微张，美眸圆睁，满是茫然失措，恰似误闯迷阵的小鹿。围观人群仿若被施了定身咒，短暂死寂后，仿若炸开的油锅，惊叹、议论、揣测声交织一片，沸反盈天。
良久，我下巴轻抬，脊背挺直，声若洪钟：“愿赌服输！”美女摊主脸色骤变，阴沉仿若墨云翻涌的深潭，藏着无尽风暴。满心不甘却又忌惮赌约，只能咬碎银牙，指尖颤抖着数出一沓钞票，“啪”地拍到我手心，寒声道：“拿好，别得意太早！”旋即柳眉倒竖，扭头冲着疤脸师傅怒喝：“王叔！”疤脸师傅正由旁人七手八脚包扎伤口，纱布已被血染透，听到呼喊，腮帮子鼓得仿若鼓足气的蛤蟆，牙齿咯咯作响，那目光犹如淬毒利箭，直直钉向我，似要将我剥皮拆骨。摊主见他没反应，拔高音量，近乎嘶吼：“王叔，别磨蹭！”
疤脸师傅身形晃了晃，屈辱感如汹涌潮水将他淹没，却只能强压怒火，缓缓俯身。鼻孔喷出粗气，仿若愤怒公牛，浓眉拧成麻花，神情扭曲，额头青筋跳动，每一寸肌肉都在诉说愤懑。那一瞬，我心底泛起一丝不忍，寻思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此罢手也未尝不可。可念头刚起，灵儿姐严肃郑重的告诫在耳畔炸响：“江湖绝非绵软温柔乡，没有礼让退缩的余地，稍有软弱，便是万劫不复！”这声提醒如当头棒喝，打消我所有犹豫。疤脸师傅终是重重磕下脑袋，沉闷声响彻作坊，仿若敲响一记警钟。“牛逼！”人群里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刹那间，叫好声、鼓掌声排山倒海，震得作坊簌簌作响，这场面，比开出天价翡翠还令人热血沸腾。我利落地收好钱，潇洒转身，余光瞥见女摊主脸色黑如锅底，抬手示意手下收摊，声音虽低，却像淬毒暗箭钻进我耳中：“让贾伯速查此人底细，怕是裴哥的眼线，搅我生意！”
彼时，一万一千五堪称天文数字，是普通工人起早贪黑、一年到头累弯腰才能攒下的血汗钱。怀揣这笔“巨款”，我仿若手握绝世神兵、急于试刃的侠客，满心亢奋，脚步都带着风。灵儿姐往昔带我逛赌市、摊市、店市时，总是反复叮嘱只许看、只许记，绝不可贸然出手，如今枷锁尽除，我怎肯轻易放过这大施拳脚的良机？
摊市距赌市不过一公里，北风却似恶鬼呼啸，裹挟着刺骨寒意，如冰刀肆意切割后背。我裹紧单薄衣衫，快步穿梭在熙攘人群中。一入摊市，喧嚣热浪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器物碰撞声不绝于耳，仿若一场盛大嘈杂的狂欢。放眼望去，名家字画层层堆叠，真假难辨；铜钱瓷罐琳琅满目，铜锈斑驳、釉色暗沉；竹匾漆器透着古朴，绣品玩石精致华美，晃得人眼花缭乱。可我心底明镜似的，这其中九成是粗制滥造、破绽百出的现代赝品，剩下那寥寥一成，价值也不过仨瓜俩枣，顶多当个案头小景，真称得上稀世珍宝的，打着灯笼都难找。我暗自轻叹，这江湖传言的遍地捡漏，终究只是缥缈幻梦，实则暗流涌动、人心叵测。
正欲抬脚离开，行至西南角落一油腻中年胖子摊前时，仿若有神秘引力拉扯，我脚步顿住。这胖子摊位杂乱无章，铜钱随意散落，油盏暗沉无光，小瓷雕摆件灰扑扑的。不经意间，一尊三脚金蟾闯入眼帘——材质普通粗糙，摸起来甚至有些扎手，做工更是敷衍，一看就是小作坊出品、十来块钱的地摊货。可怪就怪在，它嘴里稳稳叼着一枚铜钱，那铜钱古朴厚实，铜绿仿若岁月沉淀的青苔，透着历史沧桑，与粗糙金蟾格格不入，仿若落魄乞丐怀揣传国玉玺。我心头暗喜，这胖子定是有眼无珠，这枚铜钱若现身市场，行家眼里，少说也值五万，妥妥的天赐良机、漏中之漏！
谈及捡漏窍门，江湖上素有几套“把戏”。其一叫包圆，买家摇身一变成豪爽批发商，大手一挥，将摊子上同类物件打包尽收，佯装批量进货，实则回去后瞪大双眼、拿着放大镜细细甄别，誓要从鱼目里捞出珍珠；其二是捎带，想买物件A，却佯装对物件B爱得深沉，对着B大肆砍价、佯装买贵了吃亏，顺势求摊主搭个小玩意儿“补偿”，而这不起眼小物件，往往暗藏玄机；其三是打乱拳，事先安排几个演技浮夸的“冤大头”，死磕摊子上最贵物件，吵得面红耳赤、摊主焦头烂额时，派个毫不起眼的“路人甲”上场，随口问问漏儿价钱，摊主急于做成冤大头生意，往往随意开个低价，捡漏人便能悄咪咪揣宝走人。可灵儿姐早就耳提面命，这些法子看似巧妙，实则暗藏陷阱，稍有不慎便会深陷泥沼、人财两空。
“小哥，随便看、随便挑，都是尖货！”油腻胖子满脸堆笑，褶子挤成一团，殷勤至极。我佯装随意，指尖轻搭在三脚金蟾旁一尊瓷瓶福寿罐上，缓缓拿起，翻来覆去摩挲，故作疑惑皱眉：“老板，这啥价？”胖子眼睛骤亮，仿若饿狼瞅见肥美羔羊，激动得双手直搓：“哟呵，小哥好眼力啊！这可是正宗唐三彩福寿俑！一位老爷子家传宝贝，老伴重病急等钱救命，才忍痛五千转给我。看你有缘，五千三拿走，绝对值！”我心里冷笑，这胖子满嘴跑火车，唐三彩大多是“鬼货”，来路不明，哪来的祖上流传？分明是刚出土不久、还带着土腥味的新鲜货，顶天了也就值一百块，当我是冤大头呢！
我眉头拧成死结，装出一副为难窘迫模样，摩挲半晌才嗫嚅开口：“老板，我爷爷八十大寿，老人家就好瓷器这口，我妈千叮万嘱让买个像样的。可你这价……也太贵了，远超预算。”胖子急得直跺脚，手指戳着福寿俑花纹，唾沫星子横飞：“你瞧瞧这图案，百花、牡丹、芍药、海棠四仙子祝寿，寓意多好啊！买回去老爷子保准笑得合不拢嘴，长命百岁！”我心里暗叹，可惜爷爷早已驾鹤西去，哪还能享这福。
时机成熟，我手心微微沁汗，佯装手滑，“啪嗒”一声脆响，瓷瓶坠地，瞬间摔得粉碎，碎瓷片仿若暗器四射，正巧砸到一旁三脚金蟾，金蟾屁股被砸出个窟窿。胖子先是一愣，仿若脑袋被重锤敲懵，几秒后反应过来，脸色陡变，涨成猪肝色，嘶吼道：“不是我碰的！你刚才手指碰到了瓷瓶！”我佯装惊恐万分，瞪大双眼，踉跄后退一步，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老板，天地良心，明明是你手晃了一下，我都没反应过来！”胖子瞅着地上狼藉，脸上肥肉抖个不停，怒不可遏，猛地跨前两步，蒲扇大的手一把拎起我的衣领，将我扯到跟前，咬牙切齿道：“你砸了老子东西还敢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