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前一天,长孙无忌终于把偷偷制作好的菊花茶送到妹妹的手上,然后再经由后宫转交给皇帝来进行分配。在这临近佳节之际,傍晚夕阳正好,得假的其他大臣们都早早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此时的中书省里,只剩下还在加班的房玄龄陪着李世民在喝茶。
“启禀陛下,谏议大夫魏征求见。”
两人正在工作的间隙中喘口气的时候,从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皇帝也不着急,慢慢地品味着口中新茶和菊花的清香,接着用悠悠然的语气回应着。
“宣。”
相处了三个月,李二对这原道士的行事作风也是慢慢习惯了,既然他是等到散朝后之才过来找的自己,想也应该不是要谈什么要紧的事。
“臣魏征,参见陛下。”
“魏卿家,这个时间来找朕,所为何事啊?”
“回禀陛下,近连日来宿国公及其公子与下人们在长安城中擅抓壮丁,有几个御史已经开始写弹劾的奏章了,臣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通禀这件事的。”
“哦,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那朕已经知道了。”
“陛下已经知道了?”
“嗯,程知节在开始行动之前就进宫来向朕来请示过了,所以宿国公府的那些作为,都是经过朕允许的。”
“微臣敢问陛下,既然陛下是正式允许了程将军的请求,那这件关乎长安城里百姓民心安定的事情为何没有事先通告出来?不仅朝臣对此一无所知,就连直接负责管理京城治安的京兆尹都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因为考虑到追查前隋余孽的便利,所以朕才没有对外明言。”
说是前隋,也难保皇帝其实是为了追查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残党,魏征感觉已经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只得换个方向来谏言。
“陛下,这几天宿国公府抓的人非常之多,各种身份的都有,其中不乏一些有着良善之名在外的本地世家子弟。现在程将军闹得京城内人心惶惶,还是请陛下下旨训斥,以安民心为好。”
“善名在外的世家吗?哼,可朕听说那些世家子弟都是在行恶事的途中被抓住的。而且程知节奉朕的皇命大肆行事,正是朕为了迷惑前隋余孽,方便朝廷查探的障眼法。”
“但只怕是程将军做的太过,若生出祸端,反倒可能会让歹人有可趁之机。这样一来不但陛下的谋划要落空,甚至也会损害到皇家的声誉,臣以为还是稍加申斥,明确此事与朝廷无关为好。”
“不可!这是朕做出的决定,自是该由朕来承担起相应的后果。朕知卿家所忧心的原因也是为了大唐社稷,不过魏卿该不会认为朕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吧?”
“微臣不敢,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自当全力支持。”
“好!不过此事目前还属于机密,朕也是看在卿家中正为国才说与你听,你切不可告知他人。至于程知节的做法令民心不安的事么,这也是为了不让祸患遗留后世,实属无奈,待前隋余孽尽数落网之后,朕会亲自下诏以告天下的。”
“但是现在不止是民众,长安城内的官衙也是不明所以、无所适从,长安县和万年县的衙役也颇有怨言。朝廷官府各属自有职责,宿国公府做了官府的事,实是属于越权之举。”
“此次属于特例,朕以后会在诏书中一并说明的。当如今宿国公府在抓人时有专人携带纸笔,上面写明时间、地点、人物、事由,并且都是于犯案时当场抓获,事后也都通报了官衙,并无需要担心冤假错案,官员们也都照章办事便可。不过,话说回来,朕看过那些记录后,却发现一个痛心之处啊。”
“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朕登基时曾大赦天下,为的就是给普天之下误入歧途的人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距今尚且还不足一个月,便有许多当时蒙赦释放的人违法再犯。朕是痛心于他们辜负朕的恩情啊,但这些人全都是被当场抓获,且记录在案并无半点虚假,其数量之多,甚至高出往年数倍。魏卿啊,若是对这些人从重处置,不仅会让百姓认为朕严酷无情,恐怕长安城中的一众官吏也难逃失职之罪。”
“陛下仁德,天下之福。然国朝已有法度,一众罪人都应该按律法办,此事关乎朝廷威信,实在是难以通融。但宿国公府抓了人之后,程将军却将众多人犯作为苦力强押至山林中伐木用以建设渭水畔安置流民的屋舍,这是以公肥私之举,陛下不可不察呀。”
“对!爱卿所言极是,朕深以为然!”
李二说话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把魏征吓了一跳,看着皇帝略显得意的微笑,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天和自己跪在一起的木匠。
“大唐新立之初时天下战火纷乱,现今实行的律法便是在那时修订下来的,其条目繁多,判罚之严酷,正所谓是乱世用重典。然,时过境迁,如今天下大定,朕深知此时百姓疲敝,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且朕日前曾详阅法条,竟发现其中肉刑甚多,着实不利于犯人改过自新,所以朕有意修订新法,去繁就简,并废除肉刑。然而在新法颁布施行之前还需细细考量,尚且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故朕令宿国公府先将那些按律应受肉刑的案犯充作苦力,待拖延到新法修成颁布之后再放归回家。程知节以公肥私之举,实乃是朕授意的权宜之计,为的就是不至于让尚能迷途知返的犯人失去重获新生的最后机会。朕的这份苦心,还望魏卿家能够体会得到啊。”
李世民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苦口婆心,直使魏征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心中也不由地感慨,如此圣明贤德的皇帝正是自己毕生所求,积累数十年的学识正是为了用来辅佐这样的君主的!
“陛下为百姓福祉深谋远虑,微臣竟不识圣意,实在是有罪,还请陛下惩处。”
魏征向李二跪下拜服、连连叩首,皇帝也赶忙放下茶碗、亲手扶起直臣,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宽慰。
“爱卿尽职谏言,何罪之有?况且卿所说的皆是辅国诤言,不但无罪,反倒有功。来人!赏,谏议大夫魏征布五十匹、金五十贯。”
“承蒙陛下错爱,微臣受之有愧。”
“好啦,朕之前无法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也是难为你们这些为国为民的臣工了。魏爱卿若是觉得这份赏赐受得不安心,那不如就捐给宿国公府吧,现在程知节那里安置的流民越来越多,听说最近是制作营帐的布匹有些不足,你便也为安置流民尽一份力吧。”
“微臣明白了,今日谈论之事,臣心中已经有计较了,绝不会让陛下的计划受到影响。微臣这就去程将军家里捐献物资,请陛下恕臣告退。”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天边闪烁起点点星光,看着离开的魏征,李世民拿起茶碗,继续慢慢品味花茶的清香。一直默默加班的房玄龄也终于完成了积压的公务,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物品准备回家。李二看着得力助手略显疲惫的身形,其实不想在这时再让他劳累,但想想也不算是什么繁重的工作,还是叮嘱下去吧。
“玄龄,那些在东市西市中从事钱币兑换的人,他们的身份和所属势力都调查清楚了吗?”
“回禀陛下,其人员身份、各方势力分布、以及他们与世家的亲属关系都已经整理成册了,臣这就来为陛下说明。”
“嗯,那倒是还不必着急。这样吧,你今天再稍微挤出一些时间,在册子上标注出轻重缓急后给宿国公府送过去一份,让程知节自己去想个别的什么理由把这些势力连根拔除。”
“陛下,现今市面上的宝钱仍然不足,各种钱币之间的兑换还是很有存在的必要的。”
“那就派人顶替上去吧,事关民生安定的关节可不能让那些只知谋取私利的世家掌握在手里。兑换钱币的具体操作手法及其原理都调查清楚了吧,将人安排好后你再写一个详细的章程和名单呈递上来,之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哦,对了还有,你去告诉程知节,宿国公府在城里做的事朕已经帮他顶下来了,抓人的理由他可要好好想仔细了,绝不能让世家怀疑到朕的身上。”
“臣领命。”
“明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王珏玉那里看看,从朕得到的报告上来看,这几天他干得可是有声有色,很是有趣。”
“哦?那臣可要先准备些布匹捐到宿国公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