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县北郊。
一叶扁舟沿清溪的一条支脉溯流而上。
舟上只有两名容色绝丽的少女。
其中大一些的十五六岁,容色艳若桃李而冷若冰霜,明如秋水的目光流转间,予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她头上高挽云髻,穿一身青色衫裙,身段高挑匀称,体态窈窕,隐隐已显峰峦之胜。
小一些的才十三四岁,眉目如画,俏脸上洋溢的笑容透出娇憨天真性情,顾盼有神的双目中却又蕴藏着几分慧黠。
她头梳双螺髻,穿一身紫色衫裙,身形尚未完全长开,还很有些青涩稚嫩。
此刻两女分别站立在小舟首尾,各自手中捏一支长篙,你一下我一下轮流撑船。
也未见得她们如何费力,但这艘溯流而行的小舟便似一只贴着水边飞掠的鸟儿般迅捷。
总算这条溪流颇为荒僻,两岸并无旁人,否则见到这大有古怪的一幕免不得大惊小怪。
小舟行到溪流上游一处所在靠岸停住,岸边是一片平坦草地,百步外则是一片松林。
青衣少女先提着竹篙跳到岸上,将竹篙在地上一插,立时有二尺余的一截没入脚边的坚实泥土中。
紫衣少女则抓着缆绳随后上岸,发力将小舟拖近了一些,再将缆绳拴在竹篙上。
身处无人荒野,两个少女面上全无半点畏惧神色。
那紫衣少女更将一双小手拢在嘴边,扬声喝道:“兕大哥,我和姐姐给你送酒来啦!”
“哞!”
似乎要回应这一声喝,前方的松林中传来一声充满欢快意味的低沉牛吼。
随即便有一头额前生一根碗口粗独角,鼻上穿一枚巴掌大金环,遍体青色短毛光滑如一匹锦缎的巨大怪牛慢腾腾走了出来。
这独角青牛走来两女面前,仰起头抽动两个黑洞洞地鼻孔,而后嘴巴一开一合口吐人言:“哈哈,这是黟县老字号白家窖藏三十年的‘一品白’,两个丫头倒也有心了!”
说罢,小舟上放着的一个大酒坛仿佛被一只无形手掌托着般缓缓升空又飘来岸边,正落在青牛的身前。
青牛抬起一只足有海碗大小的前蹄,在坛口轻轻一踏,封着坛口的泥封与盖子便即湮灭——并非破碎而是彻底湮灭归于虚无,偏偏酒坛本身没有丝毫破损。
青牛又低下头张口一吸,登时便有一道晶亮酒瀑倒卷而上注入他的口中。
如此种种,无不说明这头青牛是个实力可怕的妖怪,但那两个少女近在咫尺地看着这一幕幕诡异景象发生,青衣少女依旧神色清冷平静,紫衣少女更看得眉飞色舞兴致盎然。
原来她们姊妹分别唤作李青鸾和李紫鹓,父亲李直原是朝中御使,三年前因上书直言劝谏触怒雍熙帝武栩而被罢官。
一家人在回转家乡黟县时,途中遭遇了一次极大凶险,危机关头却被这头青牛现身救下。
这青牛当时口吐人言,说平日伺候他饮食的老家伙不知为何离家出走,弄得他每天食不果腹,因看她们姊妹顺眼,要征召她们做个临时饲主,每天供给些美酒即可。
李直甚有见识,知道这或是一份难得的机缘,便做主替女儿答应下来。
此后三年,姊妹二人每天送酒来此处,与青牛相处久了,便知道他除了有些嗜酒,秉性甚是温吞和善,还知道他随主家姓“李”,有一个名字唤作“兕”。
而且青牛也没有白喝她们三年酒,每次饮酒之后,都会教导她们一些很好玩也很厉害的东西。
因此,如今在两女心中,青牛已是亦师亦友的角色。
却说那青牛饮酒直如长鲸吞水,只片刻间便将一大坛醇厚陈酿喝个涓滴不剩。
他仰头打个饱嗝,叹道:“唉,果然是好酒,只可惜今后很难喝到了。”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紫鹓愣了一下,李青鸾却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秀眉微蹙道:“兕大哥要离开了?”
李紫鹓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跑过去抱住青牛粗壮如柱的一条前腿,满脸都是焦急神色:“兕大哥你要去哪里?”
青牛偏过头,用下颌蹭了蹭李紫鹓的头顶,一张长脸和两只铜铃大眼中满是慈爱宠溺神色:“如果可能,咱也想多陪你们几年。只是那翘家三年有余的老家伙终于舍得回家,咱也不便在外久留。好了,阿紫丫头且不要纠缠,先看一看咱留给你们的礼物。”
李紫鹓虽然依言松开手走回姐姐身边,却是低垂螓首星眸含泪,对青牛说的“礼物”也没显出半点兴趣。
李青鸾目中虽也有依恋不舍之意,却没有形诸于色,反而低声安慰妹妹几句。
青牛张口一吐,吐出两口首尾三尺的连鞘长剑,垂直悬浮在二女面前。
双剑柄鞘分青、紫二色,造型奇古,朴实无华。
李青鸾拉了妹妹上前一步,先探手取了青剑。
李紫鹓也稍稍平复了心绪,伸手取了紫剑。
两女一起尝试拔剑,却感觉长剑柄鞘似浑然一体,根本无法拔出。
青牛笑呵呵地道:“这两口剑唤作‘青冥’与‘紫电’,是那老家伙早年亲手锻炼出的神兵。既是神兵,便能自行择主,如今的你们却还不被它们承认。总要等到炼体圆满后引气入体成就人仙,才勉强使得动它们。”
李青鸾抱剑向青牛郑重施礼道:“多谢兕大哥!”
李紫鹓则晃了晃手中剑道:“兕大哥尽管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便让它乖乖认主!”
在一牛二女叙话之际,溪流对岸的一座小山上,那个曾在“沁馨堂”听书的白衣秀士躲在山坡后面,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双眼却只盯在李紫鹓的身上,目光中有哀伤亦有缅怀。
当李紫鹓拿起那口“紫电剑”之时,他似乎再按捺不住心绪,探身而起张口欲呼。
却不防空中忽地落下一条五尺长短的乌木扁拐,不偏不倚正砸在白衣秀士的头顶,打得他口中发一声惨叫,一跤跌倒骨碌碌从山顶滚落山后。
等到好不容易坐起时,好端端一个白衣秀士竟变成一头遍体毛色雪白的长臂猿猴。
这白猿额头上高高肿起一个紫中透红的大包,一双淡金色眼睛中泪水长流,也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用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指着天空,厉声喝道:“你这老……”
话才出口,那乌木扁拐已从山上飞来,便悬在头顶上方。
白猿胸口鼓了几鼓,终究换了张苦脸低声下气道:“你这老倌儿忒矣小气,俺只是看一眼,又没想……”
乌木扁拐又压低三寸。
白猿只得住口,恨恨地跺一跺脚,扭身化一道白光消失在原地。
乌木扁拐升高了一些,且在空中略停了一停,似是确定那白猿当真离去,才也化一道乌光消失。
在白猿受一记当头棒喝而惨叫出声时,另一边两女都若有所觉,一起转头看了一眼。
李紫鹓有些好奇地问:“兕大哥,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青牛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对了,阿青你性子虽冷,心思却最是通透,不比阿紫在一些事上很是糊涂。将来你若见到有甚爱穿白衣的小白脸接近阿紫,必是不怀好意的登徒子无疑,只管拔出剑来砍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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