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货马车颠簸着前进,在进入兰斯后停了下来,从马夫位上跳下来一个身着无套裤的青年走到马车后面,对着那车稻草喊道;
“兰斯到了,两位先生下车吧。”
一阵凉风徐徐吹过,稻草还是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整车稻草才慢慢抖动起来,一只手从中伸出,接着它向下稍稍弯曲做支撑状,一个人顶着稻草和灰尘从中钻出,另一个人也在他身旁极近的位置冒出来。
“啊!是空气……啊好臭!”夏尔一边从马车上跳下一边拼命地上下拍着全身的灰,同时艰难地屏住呼吸。
“呼,上帝啊,真是太难受了。”瓦莱夫斯基没直接跳下来,但也是趴在稻草堆上用手捂着嘴小口小口地吸气,怕吸进灰尘和恶臭引发咳嗽。
无套裤青年见衣着光鲜的两人这副模样也没好说什么,夏尔看起来还精神也就没管,至于瓦莱夫斯基则是等到他愿意下来后才扶着他慢慢下车。
“十分感谢你,先生,”瓦莱夫斯基道完谢便开始摸遍全身上下,老半天才在内衬里掏出一枚磨得有些抛光的银法郎,这是之前在梅斯被勒索后留下来的最后财产。
“太多了太多了!”青年见到这银法郎吓得连连摆手,“只是载你们两个人,不费事的。”
“我和这位邦纳夫斯基伯爵不是直接压在你的酒桶上吗,要是压坏了怎么办,就当赔你的!”
“没事的没事的,大不了就说一桶路上颠坏了就好了,大不了就挨顿鞭子。”
瓦莱夫斯基攥着银币,忐忑地和夏尔对视了一眼,夏尔轻轻叹了口气,问他:
“你是兰斯本地人吗?”
“不是的先生,我是外村的,”青年一边说话一边摇头,“不过平时工作是给这家旅馆送酒。”
“这酒是你们自己家酿的吗?”
“怎么可能,这些酒都出自老爷家的农庄,我们全家都是他家的农奴。”
“难怪你说要挨鞭子……”瓦莱夫斯基看着青年,眼中流露着深深的同情,同时不断地摩擦着手里的银币。
“我们是真心想要答谢你的,可现在我们的样子你也看出来了,除了钱我们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了。”
“没关系的……哎呀,我得赶紧干活了,要是我晚回去真得挨鞭子的。”青年匆忙道别夏尔和瓦莱夫斯基后便忙着把车上压在稻草堆下的酒桶一个个搬出来,即使两人说要帮忙也被他回绝。
这里是某家旅馆的后院,或许是就近围着个猪圈的缘故导致此处恶臭不堪,两人连忙沿着先前进来的路跑到了大街上。
“啊……总算好受些了,虽然异味依旧无处不在。”夏尔难受地吐槽。
“没办法啊,谁叫那个宪兵把几乎所有东西都搜刮走了,不然我们现在即使到了兰斯也不用是这副模样。”瓦莱夫斯基语气也是愤愤不平。
“说起宪兵……比起丢掉的东西,我更想那个陪了我们数百里的马夫,就算那是有勇无谋的自寻死路,可我也不想蔑视他。”
“是啊……连手里有枪的我们都没有轻举妄动,他在没有枪的情况下也依旧要上前保卫他的马车和马,死得可惜。”
“先别惋惜了,先想想看接下来怎么办吧。”夏尔说完查看了一下四周,不知是不是先前见证了地狱,如今眼前的画风竟显得正常了好多:
此时的他们正处于闹市区,各种商品摆在临时搭就的小摊上,摊主不知疲倦地叫卖,街上的行人也是熙熙攘攘一眼望不到头,虽说规模和现代化程度和米兰与佛罗伦萨那些意大利城市没法比,可此时却让身心俱疲的他们感到了难得的安心。
尽管在一些相对人迹罕至的角落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破衣烂衫的人群挤在一个个火堆旁颤抖着取暖,可这已经无伤大雅了。
“瓦莱夫斯基……我感觉我们到天堂了。”两人走着,夏尔忽然冷不丁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种程度其实没有那么夸张,至少在贝尔福我们也没看到或经历什么太夸张的事情啊。”
“或许吧,可我还在想现在要钱没钱的状态下要怎么去巴黎,总不能走着去吧?如果有马车倒是四五天就能到,可要是用走的……”
“而且就算能走到,入市税我们也没钱交了。”
两人继续无精打采地往前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方法来,当他们走过闹市区时,瓦莱夫斯基抬头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嗯?你看那个。”
瓦莱夫斯基指着偏右位置的一个方向瞪得出神,夏尔朝相同方向一瞧也愣住了:一个巴洛克建筑风格的酷似巴黎圣母院的巨大教堂伫立在不远处的上方,而他们距离教堂还隔着三排步梯,这个仰视的角度外加此时难得的太阳天,真的颇具一种仰望天堂的错觉。
“兰斯大教堂……”瓦莱夫斯基说。
“历代法国国王的加冕地。”夏尔也补充。
一阵突然的哭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原来是一个怀中抱着啼哭婴儿的,衣衫褴褛的妇女正朝那三排步梯行进,似乎是想去教堂寻求些救济,两人见状同时冒出了主意,纷纷跟在那个女人身后也想去教堂寻求些帮助。
若大教堂光是远眺就足以令人震撼,走到近处时这份震撼将自动变成敬畏,在进入阴影中后,它那高耸的尖顶在此处观看都一眼望不到边。
“怎么会没有东西呢?”那个女人绝望地大喊,同时双手用尽力气安抚怀中早已饥饿不堪的孩子。
夏尔和瓦莱夫斯基连忙赶上去,发现那个女人正和三四个穿着厚实修女服的老嬷嬷争吵了起来。
“不好意思,女士,”一个年纪看着比较大的老嬷嬷带着遗憾的神情对女人说,“今天的救济粥已经分发完了,请您明天来早些吧。”
“为什么要明天?”女人不依不饶大声质问着对方,“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到任何东西了,求求你们,看在上帝的份上,至少让我的孩子有些稀粥吃吧!”
就像是为了衬托母亲的悲伤一般,婴儿撕心裂肺地大哭着,巨大的噪声仿佛能刺穿耳膜。
那些老嬷嬷望着女人和孩子,脸上一半是同情一半是无奈,而夏尔则是早就一脸厌恶地捂住了耳朵。
“我说你们啊,”瓦莱夫斯基忍着孩子巨大哭声的噪音,上前走去,“这里不应该是救济所吗,为什么会无法给这位女士和他的孩子提供最起码的食物呢,是教堂没有给充足的补给吗?”
老嬷嬷们望向瓦莱夫斯基,不知是恐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纷纷后退了一步,片刻后还是先前回答女人的那个老嬷嬷回答了他:
“从查理十世上台后条件就越来越差,院长一天拨给我们的面粉也是逐年减少,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你以为我们想看着这位女士求助无门吗,你以为作为全能上帝的长女的我们愿意看到他这样吗?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一个看着稍微年轻些的嬷嬷眼角已经泛出了泪,瓦莱夫斯基此时才看出她们因苍老而干瘪的脸也是十分蜡黄。
一阵管风琴的庄严音乐由教堂内部响起,如同耶稣本人亲自来到凡间歌唱,婴儿在听到音乐后竟然被其吸引,慢慢停止哭泣了。
即使石质的教堂阻隔了绝大部分的声音,可此刻外界的寂静也让这微弱的声响显得无比清晰,夏尔立即朝来时的方向跑去,并迅速跑到了虚掩着的教堂大门前,闭上一只眼尝试窥视教堂内,仅第一眼就被深深震撼住了。
里面的整个空间似乎都已经从人间抽离单独作为天堂的一部分而存在,玻璃窗在阳光折射下反射出彩色的光芒,在室内投射出缤纷的光影,可即使如此内部依旧十分昏暗,为了尽可能明亮其中点着数十支蜂蜡蜡烛,小小的火苗随着乐声与人声徐徐跳动。
远处的主祭坛上金碧辉煌的装饰与大理石雕刻的圣像相映生辉庄严肃穆,一个身着主教长袍的高大男子站在其上,左右两边的站台上各站着几十名身着白衣的圣歌队成员轻声唱着颂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焚香气息,似乎时间在这里静止,带给人无尽的敬畏与宁静。
巨大的管风琴矗立在后方,管道如同百舸争流,乐声回荡于殿堂中,仿佛与穹顶上的雕刻相呼应诉说着这里的千年历史,先前正是它的声音将夏尔吸引而来,
台下,无数修女和修士们正整齐地在主教的带领下做着礼拜,他们一个个都是脸色红润,精神饱满,似乎正打算以虔诚的心向那在天上锡安的上帝献上无尽的祝福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