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排的火枪一齐发射时迸发而出的火光在一瞬间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小小的战场中央瞬间爆出一声惊雷,比先前更为密集且致命的弹雨带着仇恨劈头盖脸地朝爬上街垒的西西里佣兵身上砸去,一瞬间第二街垒上血肉横飞,惨叫声,呻吟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最先冲上第二街垒的西西里佣兵几乎全部殒命,每个人身上至少都密密麻麻地挨了十多颗铅弹,远远看去堪称密恐福利。
若是在军校中,此时正确的做法应是在对方被齐射枪声吓懵之际进行一轮刺刀冲锋定胜负,作为优等生的夏尔自然熟知这一点,于是他忍着耳鸣的不快像先前一样声嘶力竭地下令冲锋,可他没走出几步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身旁没有响起本应出现的战吼。
他焦急地望向前方,却看到那些刚刚完成齐射的烧炭党人此时全都变成了丢了魂的胆小鬼,一个个都胆怯地窝在原地浑身发抖,不少人甚至还恐慌地不停地叫喊或手舞足蹈地胡言乱语些听不懂的话。
看样子古斯塔夫雷霆果然对他们要求还是太高。夏尔摇头叹息。
早在之前训练时,夏尔就专门给他们讲述过瑞典的古斯塔夫方阵,在通过精细的图画和绘声绘色地一番描述后,成功被调起情绪的众人跃跃欲试,最终他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熟悉了方阵,可夏尔因为担心他们被巨大声响吓破胆影响后续训练只让他们用空包弹开了火。
如今那些烧炭党人一个个跟小屁孩似的唉唉叫,当初用空包弹的决定是否做错了呢……
无奈,夏尔只得独自重新登上第二街垒去侦察那些西西里人的情况,途中有几脚踩在那些死去的西西里人身上,脚一踩上去就有大量血迹从数十个伤口中滤出来,即使是夏尔瞥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浑身鸡皮疙瘩。
街垒另一边,第一波冲进来的剩下的西西里人看样子和烧炭党人一样被古斯塔夫雷霆吓傻了,纷纷把枪丢掉惨叫着往回跑,可此时第二波人又试图越过石墙的缺口进来接应,一进一出两拨人撞在一起,不多时双方便起了冲突,看样子一时半会他们是进不来了。
虽说场面有些可笑,可夏尔的战场直觉让他精准地感应到了千载难逢的战机,他再次望向第二街垒后方,一直留在第三街垒后充当预备队的第四排在路易和马志尼的命令下纷纷也越过第三街垒将那些吓懵的烧炭党人搀扶着返回。
看他们这副样子一时半会怕是没法战斗了,不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他可没理由放过。
迅速在脑内做好应对方案后,夏尔命令第四排停止帮扶同僚并火速上前完成最后一轮齐射,可这次却遭到了马志尼的反对:
“刚才的噪声太过强烈,这些好表弟们需要第四排的人手帮忙搬到后方安置!”
“他们在前方已经陷入混乱了,现在正是一举击退他们的好时机!听我的命令!”夏尔怒气冲冲地朝第四排的烧炭党人大喊,他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第四排的烧炭党人先是低头看了看周围被炸雷枪声吓得歇斯底里的好表弟,之后又抬头望了望浑身污垢,操着沙哑的嗓音喘着粗气的夏尔,显得举棋不定,既没有继续救护周围的好表弟,也没有遵照夏尔的命令前往街垒就位。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照我的命令到街垒就位!”
夏尔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的嗓音显得更为沙哑,有些士兵开始动摇,身子开始朝夏尔的方向前倾,可马志尼再一次打断了他们的行动:
“那些西西里人不是已经被击退了吗,连我们的好表弟都被吓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趁此机会应该重组我们的战斗部队而不是盲目追击!”
“你懂什么,他们现在陷入混乱无暇他顾,正是攻击的绝好机会,是你懂打仗还是我懂打仗?”
“我不懂打仗,但我只知道由于你刚才的行动已经有很多好表弟失去战斗力了,要让他们再听到枪声会有不可挽回的后果!夏尔,你至始至终都没有在乎过我们意大利人的性命,只是想拿我们意大利人作燃料来满足你的战争欲望!”
“闭嘴,这些屁事等打完了随你怎么说,”夏尔愣了一小会后迅速恢复过来,愤恨地朝马志尼的方向从左到右挥了一下持枪的手臂,“我应该说过在战争期间由我全权负责一切事务,你现在这种行为是在将我们迄今为止的战果拱手送给敌人!”
“那也得建立在正常行动的范围内,而你已经开始在胡闹了!”
正当两人争吵之时,路易急促的劝阻声打断了两人,夏尔和马志尼疑惑地望去,路易正背着身中流弹的马蒂缓缓从第二街垒先前被炮弹炸出的口子部位进入阵地内。
马蒂的衣服已经全然被鲜血染红,那一抹红好似化作一把刀子,直挺挺地插入了马志尼等一众人的心窝,让他们连忙忘记了一切争执与怨恨,纷纷跑向他的方向。
流弹命中了马蒂的后背,即使路易给他按住了伤口血也在止不住地外流,他的嘴唇微张,眼神也开始有了上翻的迹象,呼吸的频率变得比以往更快,但也更为短促,脸色也在渐渐发白,无论什么都在无情地论证一个悲惨的事实。
“夏尔……先生,贝尼……托……”
在路易准备将马蒂带回后方前,马蒂操着近乎呻吟的心痛微弱声向夏尔传达了讯息。
夏尔疑虑之际,忽然想到了那个高大壮硕的曾经一度令他厌恶的身影,他撇下马志尼,从路易进来的地方挤出去,在一众西西里佣兵的遗体中看到了贝尼托。
他面朝街垒的方向趴着,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在守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他的背上密密麻麻的弹孔像一朵朵凋零的血花,红的发黑的血液缓缓流淌,染红了他身下的泥土。
夏尔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但指尖触碰到那已经变冷的身躯时他却停住了。
一滴雨忽然从阴云中落下,接着是两滴,三滴,最后整个世界都被雨幕所遮蔽,,无数雨滴敲打在贝尼托的躯体上,仿佛在为这个曾经英勇的战士送行。
与此同时,夏尔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片死寂之中,原本嘈杂的战场此刻安静得出奇,仿佛所有人都在默哀,贝尼托的死,这个他一度鄙视的人的死亡,竟然让他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感。
不论是拉德茨基还是他自己都无法在雨天进攻,由于可能的火药受潮,先前堵在门口的西西里佣兵也纷纷后撤,特伦蒂诺小镇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