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午时过半(12点),随着正午到来,七月的河西草原透着属于青草味的闷热。
在绿色的“地毯”上,银白色的长阵高举三辰旗,在甲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缓慢向东行军。
炎热的太阳照在身上,加上身上的甲胄,不少人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止步,原地休整一个时辰!”
刘继隆抬手下令,酒居延等人将军令传达,军中将士纷纷松了一口气,依靠着板车便坐下。
相较于他们的松懈,刘继隆则是眉头紧皱,目光眺望北方。
他的目光越过了外围的塘骑,直直看向了距离大军约三四里外的一片灰白色浪潮。
那并非是真正的浪潮,而是回纥部落的牧群。
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由于甘、凉吐蕃无法压制这些南迁的回纥人,这些回纥人开始在甘凉之地驻牧,不断发展壮大。
曾经狼狈南逃的他们,如今已经成为了甘凉地界上的一方霸主。
在刘继隆的记忆里,这群回纥人似乎在几十年后占据了甘州、肃州,并几次进攻归义军大本营的瓜沙之地。
在后世的记载中,似乎说过他们发展到极盛时,号称控弦三十万。
当然,这也仅仅是号称,实际上应该是二三十万部众。
饶是如此,却也是河西地界上的人口大族了。
至少就刘继隆在甘、肃二州的经历来说,张议潮所收复的四州之地,恐怕连四万汉人都凑不齐。
哪怕甘州回纥虽然还没发展到二三十万部众,可现在的他们,依旧不容小觑。
如果可以,刘继隆很想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中,但他的实力不够,只能忍下这个想法。
“嗡隆隆……”
忽的,北边的牧群方向传来了沉闷又密集的马蹄声,这使得刚刚坐下的十三团将士,纷纷站了起来,向北戒备。
十三团的北方塘骑策马向北方奔去,不多时那滚滚沙尘便渐渐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去而复返的塘骑也向南疾驰而来。
刘继隆盯着北边的情况,直到那塘骑来到队伍前方,翻身下马,他才收回目光。
“校尉,北边的回纥部落来了数百骑兵,说是我们侵犯了他们的草场,让我们赶紧离开……”
“放他娘的屁!!”
“一群猪狗,占了几年草场就说是他们的了!”
“这里是唐土,是我唐人的土地!”
“叫他们滚开!”
塘骑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刘继隆身旁的张昶等人便炸开了锅,各自瞪着眼睛谩骂。
酒居延的脸色也不好看,手更是按在了腰间刀柄上,似乎随时都要发作。
“这群猪狗,披甲没有?”
刘继隆沉声询问,那塘骑摇头:“未曾披甲。”
“没披甲都敢在我汉人面前寻衅,真以为我汉人刀不利?”刘继隆怒了。
若是这群回纥骑兵是群披甲骑兵,那他们要求自己离开,倒也算是拳头硬。
然而他们未曾披甲,说难听点就是带刀的牧户。
这样的实力,也敢对他们这二百着甲精锐吆五喝六,真当甘州姓回纥了?
“酒居延,带奇兵队去问问他们,这甘州土地是姓唐还是回纥,让他们知晓这土地上的主人是谁!”
“末将领命!!”
刘继隆沉声下令,酒居延不假思索应下,随即带着二十名着甲奇兵(骑兵)策马向北。
与此同时,北边也冒出了一支队伍在远处驻足。
不用多说,这支队伍就是那数百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回纥人。
眼看二十几名披戴扎甲的骑兵向北进发,北边的那数百回纥人立马作鸟兽散。
酒居延率兵追逐出数里开外,方才调转马头返回本阵。
饶是如此,回来后他仍然骂骂咧咧:“若不是刺史有言在先,我们就该把他们的这几千牧群给抢了!”
“欺软怕硬的猪狗,我呸!”
回阵下马,酒居延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心情也愉悦不少,对左右道:“再休息两刻钟,两刻钟后出发”
“是!!”
驱逐之事,令十三团的将士们士气高涨,纷纷觉得出了口恶气。
马成见状,倒是与刘继隆说道:“这回纥人都瞧见我等着甲,竟然还敢上来寻衅。”
“反倒是那龙家人,虽然也是气势汹汹,但瞧见我等着甲,纷纷没了心气。”
“哼!”陈靖崇冷哼一声:“那龙家部众不多,若是他们也如甘州回纥这般部众众多,恐怕也是这番姿态。”
“我汉人衰败,倒是让他们这群猪狗骑到头上了。”张昶也是有些不服气。
感受众人的气愤,刘继隆的心情也被影响了,半天没说话。
回纥与大唐的恩怨太长了,当初北庭都护府与回纥联手抗击吐蕃,结果战事失利,回纥不满,竟然将北庭都护府杨袭古诱骗到军中杀死。
尽管这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可河西之地依旧有不少汉人记得这件事。
一想到这里,刘继隆就气愤得想率军烧毁那些碍眼的帐篷,砍下那营地中的回纥旌旗。
这样的想法,直到一盏茶后才渐渐平息。
冷静过后,刘继隆也感叹起自己的养气功夫太差。
相比较张淮深、张议潮,自己还得多经历,多磨练。
“出发吧。”
随着休息时间结束,刘继隆一声令下,十三团的将士们,继续踏上了东进的道路。
从午后到黄昏,刘继隆根据塘骑回禀的地势,寻找了一处丘陵扎营。
二十辆板车被围在北面,以防北边有敌人发起袭击。
东西两侧是值夜将士休息的帐篷,只有南面是大军主要休息的地区。
这么布置,是因为南边是祁连山,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一旦遇到不可敌的敌人,也能逃入祁连山中,避免全军覆没。
随着时间推移,当营地搭建起来,刘继隆带着酒居延、陈靖崇和张昶他们绕着营地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招呼将士们开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营地中心的篝火也被点燃。
火光驱散了黑暗,让人感受到了丝丝温暖。
十三团的兵卒坐在帐前,在篝火外围成一个大圈,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对着篝火发呆。
有些性格放开的兵卒见气氛不行,还主动走到篝火旁边,又唱又跳的表演起来。
“高昌兵马啊……如霜雪啊!”
“汉家兵马啊,如日月诶!”
“日月照着寒霜雪啊!”
“回首望去它自消诶!”
两名兵卒用长短调歌唱着贞观年间留下的《高昌童谣》。
一唱一和的身影站在篝火前,搭配简单又滑稽的提气动作,立马让营地内充满了笑声。
火光照在大伙的脸上,饶是夜间的丘陵十分寒冷,却也被大伙的热情给驱散。
望着这热闹的场面,哪怕是刘继隆也不免在想:“若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那也挺好的。”
“好!!”
‘好!’
一声叫好,将刘继隆从幻想中唤醒,反应过来后的他也跟着大伙叫起了好。
得了喝彩,那二人表演的更加卖力了,将众人逗得合不拢嘴。
一时间,众人脑中没了疲惫,没了对生与死的担忧和对功名利禄的远望。
他们有的,只是简单的欢声笑语。
“校尉,您读过书,您带我们唱几句!”
“对对!校尉您带我们唱几句!”
不知是谁起哄,十三团的将士们纷纷邀请起了刘继隆。
刘继隆一开始还想推辞,但一看到众人的目光,他便站了起来,走到篝火面前。
“行吧,那我就教你们唱一首我曾经在昌乐听过的曲子,听好了,我只唱一遍……”
他当着众人的面站好,没有思考唱什么,一首曲子就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但似乎又觉得这首曲子不妥,他下意识换成了曾经听过的一首曲子。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