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艰难地穿透灰雾,无数颗粒悬浮在光柱中像场大雪,虚实线不断重合,如同整个世界的重复。
奔驰飞快掠过路边的白色卡罗拉,李彻单手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神情有些烦闷与不安。
奔驰飞快掠过路边的白色卡罗拉,李彻单手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神情有些烦闷与不安。
奔驰飞快掠过路边的白色卡罗拉,李彻单手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神情有些烦闷与……他猛地踩下油门,冲窗户外竖起了中指:
“知不知道事不过三啊!”
没有回应,雾里雾外都空荡荡的,寂静得灯光都照不透,像一座通往深远与未知的桥。
李彻没好气地锤了几下方向盘,鸣笛声在雾中传了很远很远,隐隐有回声。
“靠!”
李彻骂了一句,但还是无人响应,只得无奈继续漫长的无限重启之路。
不知多少次飞快掠过路边的白色卡罗拉,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车轮在沥青路上刻出几道黑色的深痕。
亮着大灯的奔驰停在白色卡罗拉身侧,相隔只有几十公分,伴随车门的关合声,李彻与村上熊下了车。
他们来到卡罗拉面前,李彻跺了跺脚,狠狠踹了踹卡罗拉的轮胎,灵力传音问:“看出什么没有。”
村上熊敲了敲车门,拍了拍引擎盖,也灵力传音道:
“车身完好,没有任何碰撞痕迹,排除车祸。引擎灯还亮着,这代表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不记得或者来不及熄火。驾驶位与副驾驶位以及后座一侧窗户不同幅度的敞开,这可能代表这几个位置有坐过人,按照座椅内陷的痕迹来看是三个,驾驶位窗边有淡淡的香烟味,窗边有烟草痕迹,应该是因为都在抽烟所以才打开车窗。”
说着他绕着卡罗拉走了一圈,拉开后车门打量车内,最后捻起一根万宝路:“烟头有点燃过,而看状态却是自然熄灭,应该发生了什么让车上的人来不及抽完这根烟。副驾驶与后座右侧位置都有血迹,座位上有挣扎的痕迹,车里应该爆发过激烈的搏斗,最后搏斗以一次致命的攻击结束。”
李彻拉开驾驶室的门,从门上的夹间翻出一沓驾驶证,翻了翻,眉毛一挑,因为驾驶证上的人像和不久前被他们推下高架桥三具尸体中的一位很像。
村上熊也注意到了:“那三个人应该就是这辆卡罗拉的乘客,而他们的死因就是这把枪。”
他在主驾驶位找到一把被打开保险的手枪。
m9手枪,意大利伯莱塔公司于1983年研制出的半自动手枪。15发可拆式弹匣供弹,口径9毫米,9x19毫米北约制式枪弹,威力大,穿透能力强,精准度高。海湾战争中美军军官大多配备这把手枪,同时他也是很多黑帮与恐怖份子的最爱。
村上熊检查了弹匣,把子弹倒在手上数了数:“还有十二颗子弹,一共开了三枪,数目与死因都对得上。”
“是蛊惑么?”李彻低声说。
村上熊说:“无法确认,但他们的车子既然从现世进了鬼蜮,那么其中一定有一部分和这座鬼蜮的妖怪脱不了干系。”
“可我们到现在还没摸清这座鬼蜮的特性,敌暗我明,事情的发展对我们有些不利。”他又说。
李彻在周围扫了几眼,拍了拍车前盖,踢了几脚卡罗拉的轮胎。最后他看着逐渐弥漫起来的灰雾说:“把枪拿上,我们走吧,雾多了。”
村上熊有些诧异:“不再看看嘛?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线索……”
李彻摇了摇头:“我们不是在无限流小说的副本里。并不是找到所谓的副本规则,解出所谓的通关谜底就可以通关。
目前主流离开鬼蜮的方法只有杀死鬼蜮之主,找到并破坏鬼蜮之‘门’,或者献出祭品让鬼蜮之主乖乖放人。
当然,除了我上述说的三种还有其他方法离开鬼蜮的方法,比如用其他领域与他抗衡,或者用高于鬼蜮之主的灵压来摧毁鬼蜮的边界。”
他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脚:“可如果我们有那样的能力就不会还在这里绕圈圈了。”
“能够开启鬼蜮都是大将级的恶鬼,我们两个浪客级的血裔加起来对他来说不过弹指可灭。可他却没有出手,就连这队执行任务的封灵课专员他也没有下死手……最大的可能是这个鬼蜮的主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势,让他只能通过躲在暗处操控迷雾与鬼蜮来寻找杀死我们的机会。”
“当然也可能是我猜错了,或许他单纯就是喜欢享受虐杀我们这种猎物的快感罢了,有些大将妖怪就是这样的心理变态……当然也不排除他暗中开启了血祭,于是决定遵照血祭的某些要求,强制用鬼蜮来杀人,以此作为‘代价’。”
“无论如何。”李彻压低声音说,”不管哪种可能,那都会是我们的机会。”
如果没有机会怎么办?
村上熊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这样会显得他不像个成熟可靠的高天原专员,反像个懦夫。
“我们该怎么把握机会,不如还是在这里等待高天原的救援吧。”
村上熊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表现出想象中高天原专员儒雅内敛运筹帷幄的样子。
我在高天原我在高天原……他就在心里如此给自己暗示。
毕竟在先前的日子里村上熊还是个来自乡下在东京上大学的普通人,如若不是阴差阳错,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推开那扇对他虚掩着的“门”,来到这个神秘未知且真实的世界。
“想知道真正的世界吗?毕业后就拨通这个电话吧。”
大学毕业时,有人给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在拨通那串电话之前,他对于“世界”的认知仅存于来自乌鸦的世界上有妖怪。至于妖怪是好是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因为乌鸦也不知道。
于是怀着对未知强烈的好奇心,他推开了那扇一直对他虚掩的门——到现在已有两年。
可两年时间还是太短了,他学会炼金阵法的布置,学会炼金武器的正确用法,学会如何应对逃跑的堕灵者,应对那些在逢魔时刻之外偷跑到现世的小妖怪……可就是没有学会如何去面对死亡——死亡是个残酷的话题,村上熊从后勤课调到调查课才不过一个月,阵亡率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数字,缺乏深入了解的勇气。
李彻看着他:“鬼蜮之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一,但通常情况下是3:1。我们无法保证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能够完好无损的渡过去。”
“至于机会……西乡隆盛不是说过么,”李彻拉开车门,像是早已看出村上熊内心的退缩,淡淡道:“机会是要自己创造的嘛。”
奔驰跟着碾过沥青路面,两人与后座上昏睡的阿春伊木优以及后备箱里的伊木谷开始一次又一次循环。
灯光一再扫过灰色的雾,因为没有信号车里放不了广播音乐,所以只听得见后座男女微弱的呼吸声。
马力表不断跳动,车里静悄悄的,整个道路阒静无声,轮胎跑过路面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一首安眠曲。有时候他们根本不曾注意路边的卡罗拉,车轮径直碾过虚实线;有时候他们会停下车,在卡罗拉周边转悠着闲谈着,倒像是路上走了很久才相逢的两个旅人。
谈论的内容大都是李彻为主导,包括但不限于哲学、文学、历史、政治、女人的三围以及各式各样的笑话和故事。
李彻很会讲故事,各个地方,各种类型,高贵的,下三滥的,忧悒酸楚的,欢快喜悦的……
无论是凄美如埃及艳后与安东尼的悲剧爱情,还是咸湿如隔壁村王寡妇与她公公的罗曼扒灰史他都信手拈来,就好像他置身在故事与历史的某个瞬间中,亲眼看见了某处的风云变化英雄执剑震呼天下,缘起缘灭儿女情长黍离之悲他都在某处喝着小酒就着小菜看热闹。
有时候说着说着李彻不顾村上熊的惊诧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转而将话题跳转到批判某个艳星拙劣的床戏与演技,情到深处还会哼着牙说:
“我跟你说现在国产港澳台都强大起来了!关键马赛克已经不会被你们日本欧美卡脖子了!玩偶姐姐娜娜圆老师她们已经不比你们的河北彩花三上悠亚高桥圣子差了!”
尽管村上熊并不清楚李彻嘴中的玩偶姐姐河北彩花是谁,但他还是可以从语气和先前的对话判断出来应该和耳熟能详的“苍老师”属于一个行业。
村上熊的确性格老实,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青春期,对于传导授液解裤的精神导师们或多或少在年少时的胡乱摸索中得窥一二。
交谈继续,村上熊渐渐也打开了心扉。无数次的下车上车让他的神经紧绷得像一根弦,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明白李彻暗中告诉他的“计划”在哪里,他们就是说话,不停的说话,车上说,车下说。
以至于村上熊已经潜意识认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李彻在他眼中表现出来的细节与形象看起来真的不像位靠谱的赏金猎人。
开车时他说村上君你说人活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呢?
下车后他凭栏远眺,看大雾朦朦说雾山流水,死在这里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唯一可惜的就是逃跑时没有把超级索尼子也背上,可要是不带走那只假装成“贝儿”的鬼,又觉得龙也光那女人说不准会觉得没有达成任务,克扣经费。
都什么时候了,李君你居然还在想经费啊,我们如果出不去就要死啦你知道吗。
村上熊微微苦笑。
他都有些佩服李彻的乐观和没心没肺,或许这也是龙也课长认为李彻可以解决这件事的原因吧。
在高天原的内部一直有一句话广为流传:
“这件事只有疯子才能做得来。”
这句话流传下来的本意是指下放的任务超过专员的能力范围,于是被专员们用来调侃上级不合理的工作调配。
可是现在村上熊却忽然现在觉得这句话或许从一开始就说的没错,驱魔这种事情的确只有疯子才能做得来。
疯子们不会害怕不会担忧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有的只是歇斯底里和难以预测的脑回路,恶鬼们根本就揣摩不到疯子的想法。
李彻现在对着雾色抽烟对着栏杆骂娘的模样真的很像个疯子,而疯子是不可预测不可琢磨并不可失败的……
村上熊又笑,他是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李君现在的模样明显就是走投无路的狂徒,哪有之前追车时胸有成竹的模样。
再说,哪有疯子就不会失败的说法,其实是疯子根本就不懂失败吧……
是病急乱投医了么……不,归根结底还是……还是不想死啊……
他努力仰头,想要看破这幕布一样的大雾。雾气如同一张未来得及施墨的白宣,白茫茫的,朝看不见的地方铺展过去。
“村上君,你现在好像条被女友绿了的舔狗唉。”李彻说,“怕死啊?”
“不怕。”
村上熊说。他犹豫了一下,“只是不想死的毫无意义。”
“那能把你的银行卡密码告诉我么,起码在死前做点有意义的事。”
李彻手里摆弄着一张三菱银行的卡片,村上熊摸了摸自己口袋,察觉到是自己的银行卡。
“我的卡……”
“那就别整天一副被绿的衰样。”李彻把卡拍在他的肩上,“闲的无聊,之前都是我说,现在换你讲讲你的事了。”
村上熊的身体忽然僵硬了,握着卡安静了很久,点了点头。
村上熊告诉李彻自己是个乡下人,出生在爱知县南边的一座临海小城,在渥美半岛上。本地有座叫藏王山的高山,去展望台上可以远眺到北边的三河湾和西边的伊良湖岬。
他的奶奶就在藏王山下开了一家中古衣店,专门给游客租售下雨时的雨衣,遮阳的雨伞还有换洗的衣物——海滨城市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因为父母工作比较忙,村上熊从小就跟着奶奶生活。
他说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是奶奶的鳗鱼饭,最喜欢做的事是在傍晚爬到藏王山的展望台上去看太阳落在海平面的另一端,因为赤红色的云霞也像是鳗鱼饭……好吧,归根到底他最喜欢的还是鳗鱼饭。
“可惜吃不到奶奶的鳗鱼饭了。”他喃喃道。
他知道接下来随着时间的推演,自己一行人将会彻底埋骨在这没有尽头的鬼蜮之中。
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按照施术者的调整可以不与外界相同,
李彻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你奶奶下辈子说不定就是一条鳗鱼,一定会被你吃进肚子里的。
村上熊愣了愣:“我奶奶还活着。”
“那你爷爷呢?”
村上熊沉默一会儿:“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在一次出海事故里失踪了。”
“那就是你爷爷变成了鳗鱼饭。”李彻扯扯嘴说。
……
村上熊忽然有些后悔和李彻说些了。
李彻踩灭烟蒂,拍拍屁股:“时间足够了,上车吧。”
奔驰又一次经过卡罗拉,这一次李彻独自下了车,在卡罗拉周边转了转,又习惯性在轮胎上踹了踹,随后上了车。
村上熊说:“这是我们第二十三次经过这辆卡罗拉,我们一直向前开还是和之前一样回到了起始的位置,简直就像无限循环的彭罗斯阶梯。”
彭罗斯阶梯是英国数学家罗杰·彭罗斯与他父亲提出的一个有名的几何学悖论,指的是一个只存在于更高纬度空间里,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走不到头的阶梯。
村上熊说这话的意思,是比喻李彻与他现在就像是走在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彭罗斯阶梯上一样。
李彻问:“我们开了多少公里?”
村上熊想了想:“大概20公里。”
“经过卡罗拉十三次,我们开了20公里,算下来他的鬼蜮笼罩范围大概在1.5公里,是大将壹阶的恶鬼。”
村上熊说:“莫非这个鬼蜮的能力是‘无限循环’或者“空间重叠”?不然为什么我们会不断看见这辆白色卡罗拉?再或者这个鬼蜮里其实藏了‘循环之眼’?”
循环之眼是一种怪谈妖怪,可以通过注视让人陷入无限的循环之中。
他不由地开始思考:“书上讲所有的鬼蜮都拥有边界,哪怕是拥有‘八岐’的王阶恶鬼他们的鬼蜮也都应该拥有边界。
因为说到底鬼蜮不过是妖鬼用灵力铺满现实后再度重构出来的‘空间’,他的尽头边界应该是一堵无形的墙而非无限延伸的循环的公路。
就像彭罗斯阶梯只能在高维展现,无限循环的鬼蜮也绝对不是大将级恶鬼就能掌握的。”
果然,李彻很快就摇头否认:“空间重叠这种超脱世界规则的权能哪怕是王阶恶鬼都不一定拥有,而王阶恶鬼有记录的一共就那么几只,要么藏在石头里要么躲在火山下,要么都被高天原的那些老东西封印着,那些家伙时不时还从中国高价请一些道士来加固封印,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不过我或许找到一点眉目了。”
村上熊抬起头,他看见李彻露出乖离傲慢的笑容,那双黑色的瞳孔跳动着别样的精芒:
“如果我说并不是我们在与卡罗拉相遇,而是卡罗拉在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