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自红孩儿出生后，大力牛魔王就选择退隐，不在氏族担任职务。
望天崖正是一家三口的隐居之所。
此刻，崖上站满妖怪，大多是人类模样。
北俱芦洲的妖族虽然日渐式微，可道统还在，妖帅以上的修行者，都身负气运和智慧，化形彻底，堪比人间王侯。
万里妖疆七十二洞氏族，魔牛氏能够排进前十，光妖王就有五位。
牛山站在母亲铁扇仙身旁，冷眼打量着众妖，心里很不是滋味。
亏得老牛一心为氏族挡风遮雨，转头却遭同族背刺。
当真令妖心寒。
群妖之中，为首的是一个老迈不堪的牛妖，面容枯槁，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大力有罪，惊扰屠绝老祖清修，请老祖责罚。”
大力牛魔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向老妖恭敬行礼。
“夫人，红儿，快来拜见牛家老祖宗。”
铁扇仙脸上布满寒霜，冷哼一声，当即转过身去，给众妖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娘亲性子好烈……
牛山扔下一个白眼，同样转过头去，对老妖不屑一顾。
人家都来兴师问罪，还能给他好脸？笑话。
“大力，管好你的婆娘。”两名妖王当即跳出来，指着大力牛魔王怒吼。
“今日一战，我魔牛氏儿郎死伤无数，妖帅战死十八位，妖将过百，这番损失千年未见！你说说，该当何罪？”
“还有你家混账儿子，平日就无法无天，此番为一棵草，差点让整个氏族为他陪葬。你说，该如何处置这混账东西。”
大力牛魔王原本波澜不惊，听到众妖将矛头对准牛山，顿时勃然变色。
一股凛冽杀气，自他身上散发开来。
两名妖王也不甘示弱，身上妖气爆发，如狼烟一般，直冲天际。
周遭气氛，骤然剑拔弩张。牛山靠在铁扇仙身侧，只觉空气仿佛变成了石头，沉沉压在胸口，难以呼吸。
妖王相争，天崩地裂。
“你们都退下吧！”垂垂老矣的屠绝老祖上前一步。
他这一步，仿佛带有莫名的道韵，那冲天的杀意与妖气狼烟，瞬间如清风一般消散。两位妖王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退至老妖身后。
“小娃娃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出世那年，老祖专门出关抱过你。”老妖把手一招，牛山顿觉一股大力将他托起，轻飘飘飞至老妖身前。
老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牛山，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小娃娃，你父亲为了你，上天偷盗蟠桃，惹来天兵讨伐，以致他身受重伤，走火入魔——这些，都是你胡作非为招来的灾祸。你——可知错！”
屠绝老祖这句话，宛若一颗火星，再次点燃众大妖的怒火。
天兵讨伐魔牛氏，如此泼天大祸，一切因果，出自红孩儿为争夺灵草杀死熊三公子！
一颗灵草引发滔天惨案！真他妈的……
光想一想，众妖就气得肝疼！
领头那名妖王更是仰天咆哮，脸上露出牛妖真容。只见他獠牙狰狞，牛眸如幽幽鬼火，死死盯着牛山。
牛山心中一沉，屠绝老祖率先将矛头指向他，当真聪明至极，颇有几分宫斗的意思。
这老妖，智慧不低啊！老爹老妈，只怕都要受他拿捏！
铁扇仙脸色铁青，清灵宝剑“锵”的拔出三寸，厉声大喝，“你这老妖，安敢欺侮我儿！”
“老祖，你这是何意？”大力牛魔脸色一沉，摇摇晃晃的上前一步，护在牛山身前。
屠绝老祖摇头叹息，垂眸道，“我并非为难圣婴！只是，此事因他而起，圣婴需要给出一个说法。”
“荒谬！”铁扇仙厉声道，“我儿年仅十岁，他还是个孩子，你要问罪，直接找我与老牛便是，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大力牛魔亦想说些什么，突然“哇”的喷出一口黑血。
黑血之中魔气森森的异象，令众妖大惊失色，齐齐后退一步。
入魔！
大力牛魔王，真的入魔了！
惊恐之余，他们望向牛山的眼神，愈发愤怒。
逆子啊，逆子！竟坑得父亲入魔，简直罪无可恕！
此刻，诺大个望天涯，妖气翻滚，怒意沸腾。
牛山只觉自己置身于火药桶之上，只需一个火星，周遭大妖就要扑上来，活活撕了他。
唉……
红孩儿这厮，真是坑人坑己！
一点余地也不留给我。
牛山暗暗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阿父，阿母，不必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上前按住铁扇仙的手，将清灵宝剑压入剑鞘。
牛山知道，不论屠绝老祖说什么，都是氏族家事，此刻远没有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他望着老妖，郑重地行了一礼，方才问道，“老祖，你要圣婴给出何种说法？”
屠绝老祖半尺长的白眉微微一挑，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这娃娃好胆魄！
“圣婴！这些年，氏族上下都护着你，以致你惹下滔天大祸。今日……老祖要你当着全族长辈的面，磕头认错！保证以后收敛戾气，不再任性妄为。”
屠绝原本要提出更苛刻的要求，看到牛山镇定自若，胆色过人，忽然转变了想法。
铁扇仙与大力牛魔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老祖还是讲情面的，没有把事做绝。
“红儿，你就随便认个错吧。”
见牛山并无动作，铁扇仙连忙俯身搂着儿子，低声提醒。
然而，牛山摇了摇头，走到屠绝老祖身前，仰起头，
说道，
“老祖，圣婴并非不讲理的妖童。只是——”
“圣婴没有错，如何认错？”
屠绝长眉一挑，眸中骤然射出两道精光。
身后众大妖，更是轰然炸裂。
“混账！”
“竖子，你给氏族招来如此大难，竟死不悔改。”
“老祖有意饶了你，你却不知好歹！”
牛山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愤怒狰狞的面孔，心中依旧镇定得很。
吵架嘛！上一世，这种场面见得多了。
认错是绝不可能的。
都穿越了，谁还认错啊！
“当日，熊三公子与我争夺灵草，满口污言秽语，欺辱我魔牛氏族，圣婴出手杀他，何错之有？”
“撼山熊魔王以大欺小，打伤圣婴。阿父为救我，远赴天庭盗取蟠桃。父救子，天经地义，乃妖之常情，何错之有？”
“蟠桃本天地灵根，漫天仙佛当作美食，肆意挥霍。我妖族仅取一颗用来救命，何错之有？”
牛山声音稚嫩清脆，理直气壮，三个“何错之有”，在望天涯回荡不绝。
毕竟！我能有什么错呢？
打死熊三之事，责任都在熊三自己，谁叫他侮辱魔牛氏族？
之后一切事端，该背锅的，分明是撼山熊魔王与天庭，与我没有半分因果！
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听到牛山的话，在场众妖的反应出奇一致，先下意识的暴怒，待要出言呵斥的时候，却愕然发现，似乎无言以对。
于是，众妖纷纷化身反思怪，皱眉陷入思索。
“说得好！”在百战牛魔王目视下，一名大妖高声喝彩。
“蟠桃乃是天地灵根，漫天神佛吃得，我妖族为啥就吃不得。难道我妖族，天生就比神佛低贱？”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无数共鸣。
“是这个理！我妖族凭什么吃不上蟠桃！”
“区区一颗蟠桃而已，天庭小题大做，欺妖太甚。”
“老祖宗，圣婴说得没错，熊瞎子以大欺小，坏了规矩。我魔牛氏当踏平黑云山！”
妖族历来不服天庭，一句“凭什么”，瞬间点醒众妖胸中热血。
屠绝老祖凝视着牛山，蓦然笑道，“小娃娃，没想到你竟然有这般见识。”
“你说的对，我妖族天生地养，绝不比神佛低贱。熊三辱你，该杀。你父亲救你，亦是天经地义。”
“只是，你任性妄为，欺压同胞，小小年纪就落个混世小红牛的恶名，圣婴啊！你摸着良心自问一句，果真没有错？”
唉！
牛山表情有些苦涩！
红孩儿的黑历史，根本没办法回避。
万里妖疆，不知道多少出身显赫的妖童，倒在他的“牛吼功”下，惨遭蹂躏，难以名状。
“圣婴错了！”
牛山跪伏在地上。
“老祖宗，从今日起，圣婴决心痛改前非，低调作妖，绝对不再惹是生非！”
既然铺垫到这个程度，认个错，亦无伤大雅。
顿时，场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大妖们看向牛山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柔和。
“如此甚好！老祖便不再追究你的责任。”
“只是……”屠绝老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大力牛魔王。
“大力啊！你触犯天条，如今半只脚踏入魔道，若是李天王再来问罪，我魔牛氏该怎么应对啊？”
重头戏来了！
牛山眼皮一跳，心中暗暗警惕。
说来说去，这老妖还是不愿放过老牛家。
大力牛魔慨然轻笑，“大力愿为先锋，为氏族挡住天兵。”
“天庭兵多将广，你挡得住吗？”
“大力，死战。”
屠绝叹了口气，“你若战死，牛头山无辜老小又该怎么办？魔牛氏万年基业，难道毁于我等手中？”
老牛不语。
“入魔是条不归路，七星牛魔令只能延缓魔气生长，却无法净化魔气。百年内你可有把握祛除魔种？”
老牛想了想，摇头，“没有把握！”
老妖又一声叹息。
“三年前，鹿蜀氏族的青山鹿王遭李天王迫害，盛怒之下化身魔煞，遭天道降罪，鹿鸣山随后惨遭天兵血洗，氏族十万老小鸡犬不留。”
“李天王造下如此杀孽，不仅没有遭到天谴，反而功德加身。”
“天道有序，偷蟠桃罪小，入魔罪大。”
“大力啊！李天王主动退兵，并非杀不了你。他为的是逼你入魔，待你真正沉沦魔道，引来天道责罚。他便以天道名义，灭杀魔牛氏全族。如此，既能名正言顺的打压妖族，又可赚取功德。”
“大力啊！你还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