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言小心翼翼地将多余的灯芯挑开,火苗一跳,堂屋瞬间明亮了许多。
装箱成册的账目,一共有四大箱。
“堂尊,这件事干系重大,必须得尽快上奏朝廷。”李自言合上账册,望着因为眼睛发酸而揉捏的钟雍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在上奏朝廷之前,我必须抓一些人。”
“抓住这些人,再加上这几箱账册,立刻就能办成铁案。然后再顺势而为,届时朝野上下立刻便会掀起轩然大波,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全部给抖了出来!”
钟雍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堂尊指的是九龙寨的几个头领和翁家?”李自言沉吟片刻道:“翁家已是瓮中之鳖,翻不起不浪。”
“但是九龙寨的几个首领……老大已经逃之夭夭,老二、老三也下落不明,抓他们会不会拖延日久,让那些人有了准备?”
“你说的……”
钟雍刚开口,就见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
“堂尊,两个时辰翁烔星抬着翁老太爷的灵柩出了城。因为他有知府衙门的令牌,小人们没敢阻拦。”
“翁二爷呢?”李自言问道。
“翁二爷还在翁府内。”
两人面目相觑,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答案。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钟雍忽然自嘲一笑:“再怎么小心,还是着了人家的道。”
“堂尊多虑了,翁二爷是在拿自己的命换儿子。”李自言微笑道。
“走吧,我们也该去会会翁二爷了。”
……
此时的翁府内,一副末日降临的画面。
仆役、管事、奴婢,乱作一团。
但是这一切似乎与翁二爷无关。
依旧是那座书房。
翁二爷穿着暗花银边的丝袍,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中庸》,借着烛光慢慢品味着。
“翁二爷好雅兴。”
门被推开。
钟雍穿着七品知县官服来到他面前。
“钟雍!中庸!”翁二爷仔细咀嚼着这个四个字,蓦地笑了。
“为官之道,当中庸、三思。可我在钟知县身上并没有看到这些。钟知县可以解释一下吗?”
“很简单。当官若是不为民做主,那我当的什么官?”
“吃着朝廷的俸禄,干着违背国法的勾当,我何必出来当这个官?”
“原本我只需老老实实的在乌江混几年,等那场风波过去,我也就卸任归京了。”
“讲实话,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与你们为敌,毕竟与天下士绅为敌,即使是我父亲也得掂量一二,更何况是我!”
“但是当我看到乌江百姓因为遭了灾,没了粮食,饿到易子而食。”
“而你们却视若无睹,甚至借此机会大肆兼并田地,我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贪婪!无耻!我要是不把你们这些蠹虫清理干净,大周朝的百姓就永无宁日!”
钟雍恨不得啐他一脸。
“多谢钟知县解惑。”翁二爷将《中庸》压在镇纸下,笑道:“钟知县,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钟雍没有接话,只是漠漠地看着他。
“保我儿一条命,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诉你。”翁二爷面带微笑,语气诚恳。
“翁烔星他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全都是瞒着他干的,他能考中进士不容易……说起来你们还是同年呢。”
钟雍眉头一皱:“他也是甲辰科的进士,那他可识得马秋波?”
翁二爷心头一突,似乎讶异钟雍竟然知道马秋波。
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当然。前任知县马国成之子,与我儿是同窗好友。”
“哦。当真只要我保翁烔星一条命,你知无不言?”钟雍目光灼灼。
“言无不尽!”翁二爷对上他的目光,言辞诚恳。
“好!那我问你,马知县是怎么死的?不要跟我说什么马知县打翻蜡烛,不慎失火……那只能哄骗平民百姓,骗不了我,更骗不了朝廷。”
“睿智当如御之!”翁二爷笑了,“没错,马国成是被九龙寨的人杀的。”
“钟知县既然已经剿灭了九龙寨,想必应该找到了龙天生那个老东西留下的账册吧?”
“马国成与王其晟狼狈为奸,倒卖县衙存粮,后因为分赃不均,与九龙寨起了冲突,龙天生派人烧死了他。”
他的话九分真一分假。
但就是这一分假,若是不细查,就永远找不到真相。
钟雍眼眸中闪烁着烛光。
良久。
“将他带回县衙大牢……等等……带回县衙后堂,严加看管,没有本官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见他。”
“诺。”几个兵丁,走上前,给翁二爷带上镣铐。
“钟知县记住你的承诺。否则老夫将沉默到底。”被推到门口的时候,翁二爷扭头喊道。
“带走!”钟雍一挥手。
“记住你的承诺……”
远远的,还能听到翁二爷的声音。
“管事呢?”钟雍又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之前带着钟雍前往库房的那个管事被推进了书房。
刚看见钟雍,管事就扑通一声跪倒,嚎哭起来:
“大老爷饶命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求大老爷饶我一条小命,小人尚有……”
“闭嘴!我问你答,答错或不答,杖责十棍。”钟雍厌烦地呵斥道。
“是,大老爷请问。”管事急忙止住哭声。
“姓名、年龄,什么时候到的翁府?”
“小人翁大牙,今年虚岁六十二,五岁时活不下去,被卖到翁府当了下人。”
“好!翁二爷是用什么东西杀的马国成?”
“啊?”管事一下懵逼了,不知该怎么作答。
“嗯?”钟雍冷哼一声。
管事吓的一哆嗦,忍不住又哭了,一下接一下的磕头:“大老爷……饶了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
“我再问你。翁家这么多的田地是怎么来的?王其晟吃了多少利?府衙的人又吃了多少利?”
“田亩账册契约都在账房,小人有钥匙,可以带大老爷去。”管事一骨碌爬起身,哆嗦着怀里掏出钥匙。
钟雍示意兵丁押着他走。
从书房到账房,竟然走了好一会儿。
一路上管事哭哭啼啼。
等到开锁的时候,双手颤抖的钥匙都插不进去,好几次都滑落掉地。
“滚开。”
衙役凶狠的推开他,一把夺过钥匙,打开账房。
房间内打扫得一尘不染。
“账册呢?”
管事瞬间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