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在柳小苗的细心的照料下,钟雍的风寒彻底被根除。
其实早在三天前,他的病情便已痊愈。
只是柳小苗恐他因被暴雨淋了一夜,又经受了洪水浸泡,身体有可能会留下隐患,故此多观察了三天。
当然,在这三天里,他也并没有闲着,一直遥控着县衙的差事。
根据廉政司的汇报,先后两次大洪灾,乌江一共被淹了田地四十万亩,全县有近四分之三的百姓遭了灾。
总计损失高达白银百万两之巨。
所幸百姓疏散及时,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亡,仅有百十人在疏散途中不幸摔死失踪。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听到这个汇报时,钟雍还是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就是因为县衙的不作为,才导致这一切的灾难。
王其晟是本次天灾的主要负责人。
可他钟雍作为一县父母官,又何尝能辞其咎?
“堂尊……我们的存粮不多了。”梁野跟在钟雍身侧,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还剩多少?”钟雍像是被风沙迷了眼。
梁野道:“只够两天发放,这还是每人减半之后的。”
钟雍:“王其晟呢?他从县衙富户那里借来了多少粮食?”
梁野:“也就五天的,根本不够吃,好些灾民都饿的爬不起来了。临近几个县的灾民也在往这边涌。我们是不是……”
“粮食的时候我想办法。灾民不要拦,都是爹娘生的,人命比天大。”
没等他把话出口,钟雍就坚决打断了。
“可是……”梁野愣愣地望着眼前瘦了、黑了许多的年轻县令,心中泛起了一抹感动。
之前经历的所谓的朝廷命官,有哪个把百姓的性命当回事?
更别说灾荒之年了。
在那些人口中,灾民就已经不算作人了。
是野兽!是畜牲!是不值钱的草芥!
遇到灾民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会说出‘人命比天大’的话来?
“灾民现在都安置好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定要注意防疫。”钟雍不厌其烦的叮嘱道。
“遵您的话,卑职把县学、县衙都给腾出来了,专让老弱妇孺居住……”梁野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难题?”钟雍望了望挤满灾民的县衙大坪,问道。
“难题倒没有就是……城里的富户不愿灾民住进去,卑职没敢强求。”梁野的声音细若蚊声。
钟雍脸一变,隐隐发怒:“王其晟呢?你办不好为什么不找王其晟。”
梁野道:“王县丞奉命去知府衙门汇报了。”
“什么时候的事?”钟雍闻言一愣,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就今天早上。卑职也是刚刚知晓。”梁野道。
“谁给他的命令?公文在哪儿?”
钟雍感到此事非比寻常,似乎有人偏要和他作对。
“公文就在县衙大堂内,是知府高大人亲自下的命令。”梁野道。
“走,去看看。”钟雍快步走向县衙。
路过的灾民,看到钟雍终于不再害怕,一双双枯槁般的眼睛,流露出的全是感激之色。
刚一走进县衙大门。
刘益善便寻了过来,先是对着钟雍一揖,然后道:“堂尊身体可好?”
对刘益善虽然钟雍还是客气的,点点头道:“还行。怎么样,令公子找回来了?”
他发现刘益善不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便猜到他必有喜事。
“托堂尊的福,今日凌晨找到了犬子。”刘益善道。
“哦,恭喜恭喜,在哪儿找到的?”钟雍抱拳边走边恭喜道。
“就睡在我家门口的草垛里。”刘益善喜色外露。
钟雍不说话了,心中的不详之感越来越重。
“堂尊,有件事卑职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益善看到钟雍拿起知府的公文后,忽然说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里不搞一言堂,有话就说。”
钟雍瞥了他一眼,边拆公文边道。
“王县丞怕是回不来了。”刘益善咽了口吐沫,小小翼翼地看着他。
钟雍拆公文的手僵住了,定定地看着刘益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钟雍声音冷的像冰。
刘益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堂尊恕罪。”
随后从怀里掏出盖了知府大印的公文以及官牒文书道:“这是知府下发给卑职的任命状。”
钟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抢过公文与官牒文书。
果然。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任命刘益善为乌江县丞。
他又快速拆开调离王其晟的文书,一看。
一股冲天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混账!”他把手里的文书欻欻几下,撕的四分五裂。
犹自不解气。
又把碎片全砸在刘益善身上。
刘益善的头更低了。
“堂尊保重身体。”梁野见状,急忙跨前一步,将钟雍扶着坐下。
呼呼大喘几口气。
钟雍缓过神来,盯着刘益善,冷冷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堂尊,昨天夜里王县丞找的卑职。”刘益善道。
全明白了。
所有人都在瞒他。
“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他又望向梁野。
梁野弯腰作揖道:“回堂尊话,卑职不知情。”
“不知道好,不知道好。不知道就是你的福气。”钟雍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三心二意的刘益善给一刀结果了。
大难当头。
忍字为先。
先把眼前这一难给过了。
他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去。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愤怒之色尽去,转而脸上挂上了和蔼的笑容。
“梁野。”
“堂尊有何吩咐。”梁野急忙应声。
“去,地上凉,别冻坏了身子。去把刘县丞扶起来。”钟雍温声道。
钟雍的声音温软如玉,似是三月的春风。
可落在刘益善耳中,却好似寒九的冷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连忙爬起身子:“堂尊息怒,堂尊息怒。”
“呵呵。我怎么会怒呢。都是圣贤书教出来的。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我还明白的。”钟雍仿佛真的忘记了似的道:“去熬药吧,注意防疫。”
“堂尊。”刘益善一脸为难,还想说什么。
“去吧。我要想法子筹借粮食了。唉,千斤的重担哪,都没个人帮衬。”钟雍阴阳怪气地收拾着桌子。
刘益善一步三回头,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身形都佝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