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钟雍屁股还没坐稳,就看见一个衙役挥着汗的冲了进来,刚踏进值房就嚷嚷。
“站住。公堂之上,你叫喊个啥?”
刘主事瞪着眼睛把他拦住,训斥道:
“什么打起来了?谁打起来?”
“是,小的知错。”衙役哈腰低眉道。
“来,喝口水,慢慢说。”钟雍递给他一碗凉茶,温声道。
“堂尊,这……小的哪敢啊!”
衙役惊得后退一步,嗫喏着不敢接碗。
“喝吧。没事,凉下来也好当差不是。”钟雍强行塞到他手里,笑道。
“是!”
衙役这一声‘是’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他‘咕嘟咕嘟’的几口将凉茶喝完,把碗放到桌子上,抓住袖子一抹下巴,兴奋地朝钟雍鞠了一躬,道:
“小的多谢堂尊赏茶。”
“快起来,一碗凉茶而已,何至于大惊小怪。”钟雍笑着把他扶起来。
刘主事陪着笑站在旁边,但心里却是一阵发寒。
这个年轻的县令,先是以权势压制王其晟,而后以怀柔面对众衙役。
刚柔并济,这一套连招下来,本就先天不足的王其晟,哪还是他的对手?
原本坚定站在王其晟这边的心,开始动摇了。
但一想到王其晟的心狠手辣,他又泛起了一阵苦涩,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
“你刚才说,打起来了,是怎么回事?”钟雍笑道。
“是灾民和柳小神医打起来了。”衙役语出惊人。
钟雍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灾民和柳小苗闹起来了,这却是他从没想到过的场景。
“走,去看看,在路上与我细细道来。”钟雍很快就整理了情绪,朝门外走去。
……
城外粥棚。
好些个吃饱饭的灾民百姓,面朝内,围成一个圈,互相交头接耳。
圈内。
“你这个庸医,还我爹命来!”
八尺壮汉,竟然喊出了女人般的尖细嗓音。
壮汉旁边躺着一个嘴唇发黑,面色铁青的老人。
一口一口的白沫子,不停的从老人嘴角涌出,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着,显然离死不远了。
柳小苗双眸噙着泪水,贝齿轻咬下唇,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
“不是……不是……”她摇着头想要解释。
“什么不是,我爹就是喝了你的药才倒下的……大伙都看见了,你还想在这抵赖。”
壮汉瞪着眼怒吼道。
围观的人群都是不明所以,但见壮汉嗓门最大,便都纷纷点头称是。
柳小苗本就不善言辞,原本一心只想替乌江县做点好事,不成却闹成这样。
她心中既委屈又气愤。
那老人被抬来的时候,就已经病入膏肓。
她再三叮嘱,不能用过猛的药,不要给他喝太多,那壮汉却是不听,只说给他药就成,其他不要管。
她本着人命关天就没给。
谁知壮汉趁她转头给别人看病的间隙,偷了药,给老人强行喂了下去。
老人喝完后便口吐白沫。
红了眼的壮汉冲上来,就大声喊着让她赔命。
“你赔我爹命……啊!”
壮汉一看所有人都在支持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心下一狠就要冲上来拉扯柳小苗。
还未近前,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胸口,哀嚎一声,跌倒在地。
“怎么还打人呢?”
“就是啊,害死人家爹,还打人,这真是没天理了。”
“这年头,地主老爷就是天理!”
“……”
围观的人群,对着张岳和柳小苗指指点点,像是想要用唾沫星子淹死二人。
“唉吆……”壮汉听到人群对他的声援,唉吆声更大了几分。
他捂着胸口,在地上来回打着滚,时不时的瞄一眼张岳。
见他依旧冷着脸站在原地,便哭喊着:
“爹呀,你死的好惨呐。”
“爹呀,你睁开眼看看呐!老天爷,你真不长眼呐!”
那哭声,简直是闻者神伤,见者流泪。
“何人喧哗?”人群后,突然响起一道厉喝。
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人们向后看去。
钟雍冷着脸,一步步走近,其步伐稳健、气宇轩昂,即使未着官袍,也自带一股刚正不阿的气势。
人们被他那凌厉的眼神所慑,不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唯有那壮汉,倒在地上,不住地打滚哀嚎,嘴里嘶喊着‘爹娘老子,杀人偿命。’
“钟大哥我……”柳小苗见到钟雍,两滴倔强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钟雍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制止了她的话语,转头看向那个还在哭嚎的壮汉。
“怎么回事?”
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听了衙役的汇报,但其语焉不详,并没得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张岳凑在他耳边,详细叙述了经过。
在听到壮汉强行给他爹灌下药去后,钟雍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这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明晃晃的弑父,还敢在这里栽赃陷害。
“站起来!”钟雍铁着脸,朝壮汉厉喝一声。
壮汉哀嚎声顿止,睁开眼,捂着胸口爬了起来。
咽了口唾沫,有些畏惧的看着钟雍,然后斜着眼瞟了一眼藏在人群中的一个青年。
青年穿着半袖短褂,胸膛毛密如发,他舔了舔嘴唇,示意壮汉不要怕。
壮汉撑着胆子,中气有些不足,大声质问道:“你……你是什么人?别……多管闲事。”
“混账东西,见到知县大人,不下跪,还敢质问,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刘主事瞪着眼,怒骂道。
这句话一出口,钟雍眼皮狂跳,一口怒气涌上心头。
他竭力想要改变自己在乌江的名声,为此甚至不惜与王其晟硬碰硬,顶着粮食不足的风险,开仓放粮。
现在,刘主事的一句话,让他前功尽弃。
他心中的恨,咬牙切齿的恨!
他原以为王其晟纵火烧粮,已是绝杀。
没想到他竟然不惜用一个无辜老人的性命为筹码,以此将他一军。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悔之晚矣!
他环视人群。
正如他所料,不明真相的灾民,在知道他就是乌江知县后,都默默的低下了头。
但是在那种沉默的畏惧之下,深深埋藏着的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他们将自己受到的所有罪、以及不公,全部算到了钟雍头上!
谁让他是乌江的知县。
“大老爷,小民知错,小民知错!”
壮汉适时地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赔罪求饶。
刘主事在报出钟雍名号之后,便畏缩着退到其身后。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跳的很快。
他明白。
从今以后,他算是把这个新任的年轻知县给彻底得罪了。
如果不配合王其晟,把钟雍赶走,他往后的日子将会过的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