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总是短暂的,回到司令部后,老廖就给自己算了一卦。这个家伙,总是在快乐之余要占占吉凶,为自己的前程卜上那么一卦。
他问卦的方式,承袭了古人的老方法,没有什么改进,还是用的蓍草,比较烦琐。只能一个人安静下来,先弄个金盆洗把手,再东南西北中,四方八位的,拜过祖先和各路神灵。
本来是要燃上一柱香的,可司令部里,人多鼻杂,香气四溢会惊动大家的鼻子,他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让人知晓他这个部长还有如此癖好就不好了,神说,利不可独,谋不可众,太多人晓得了就不灵了。
拜过祖先,禀过神灵,然后选一方案面,铺上蓍草,按照书里的教诲,口中念起咒语,反复推演,求得一卦,端的是六十四卦之第二十一卦火雷噬嗑。廖部长一看不好,此卦,似人如鲠在喉,歹人暗中作阻之相。
廖部长见此卦相,大惊,急中求解,又以铜钱课之,得第十二卦否卦也,才知是上下沟通不畅,中间有人作梗,于是回视四方八面,发现唯有东北方向,窗口阴风流过,于是鸟人寻着此方望去,原来那里正是老秦的房间。
问过卦后,老廖顺便梳了个头,正待出门,这时接线员小菲急匆匆地过来,说是红色专线电话响了。于是急奔电话室,操起话筒,还未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省里一把手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老廖,你玩的好开心啊”,很显然,省里一把手的话,不像是祝贺,倒像是揶揄。这厢老廖一听,立时额头细汗不止,他顾不得揩拭,连连回复道:“哪里哪里,职下自从上堤以来,日夜警觉,兢兢业业,怎敢玩忽职守”,这老廖,一紧张,居然结结巴巴里说些了文言文,文白杂夹,十分别扭。想必是刚刚占课时,看的是古籍书,时空还一时半会没有倒过来吧。
“呵,阁下倒是挺用心的呀,是不是枕戈待旦,夜不能寐,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啊”,对方见他一口文诌诌,亦学着他口吻道,只是不待老廖答话,又道:“看过这期的省内参么,上头可有你的好新闻啊”,这下,一把手可没跟他啰嗦,直接又改回了白话文,偶尔搞点文言的东西,实在是太拗口了,总感觉舌头无法伸直,语气断断续续,中气不足。
待省里一把手把话说完,老廖急要申辩,可电话里只有盲音,对方早就挂了,根本没有给他申诉的机会,看来人家气的不轻。
放下电话,手还在抖,汗还在止不住地流。一旁的小菲,直愣愣地看着廖部长。虽然她不知道电话里头说的什么,可她明白,绝对不能什么好事,要不老廖站在那里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此刻空气在这一刹那似乎停滞了,倒是小菲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部长,要一休息一下”。小菲,廖部长以前口里的菲儿,虽然部长相信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已经把她作为衣服让给了毛雪飞,可毕竟从前的情谊还在。小菲这么一叫唤,老廖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尤物,并没有以前的那种冲动,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欲望,他要看报,看省里的内参。
“今天的内参,怎么还没有送给我,咹”,廖部长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拖得老长,平日那种威严,仿佛不言而喻的,可此刻,又或多或少有点儿歇斯底地,说完,便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这边小菲可从来没有见过廖部长还有如此狰狞的一面,她立即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份今日的省内参,内参是用牛皮文件袋装着的,上面有火漆封印。一份是廖部长的,一份是秦部长的。平时一般都是吃过午饭后就送给二位首长的,可今日,大伙都去堤上了,小菲就推迟了上送的时间。
跟老廖不同,秦部长收到内参的时候,心里是高兴的。因为他蓄积了好多年的这一颗箭,今日终于发出去了。他拆开牛皮封上的火漆,那种说不出的欣喜已经溢于言表了,因为内参的头条和第二条,都是关于老廖,廖部长的。
且看这头条的标题,端的是,洪水正滔天,歌舞却升平,俺州抗洪有闲情举办杀猪大会,标题下面配一张压题照片,俺们敬爱的廖部长正襟危坐主席台,那样子,威风八面,不过配上这个标题,不禁令人哑然失笑。
头条之下,又是一篇关于廖部长的新闻,不过这篇写的不是平常的公务消息,而是一则花力新闻,那标题,端的是:一把梳子不离身,这位部长好花心,抗洪司令部里的花田喜事。就看这个标题,先不要急着去看人家的文笔,一看这标题的款式,就知道,跟毛记者毛雪飞的风格一样。
老秦看到这里,心里早就心花怒放了,雪飞这小子,看来除了文笔不错,这标题的煽动性,亦是相当的有力。过去人们说,三国里陈琳的《讨曹操檄》,一篇雄文能顶得过十万精兵,看来现在毛雪飞的这篇内参,参顶得过多少精兵啊,不过数量多寡,俺老秦可不管,只要能搞倒老廖,就是好文章。
目下,多亏这篇雄文帮忙,才使他这个埋伏多年的狙击手终于有机会一战成名啊,如果未来谍报界要写传奇,俺老秦的故事,应该可以流传千古吧,至少也是后代晚学们卧薪尝胆伺而动的鲜活教材吧。
这一高兴,老秦今儿就想学着老廖的腔调,唱起了京剧,你瞧那唱词:老子的队伍才开张,七八个人来三四条枪。啧啧,这唱腔,怒中带喜,喜中带乐。呵呵,咱们是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真高兴。只不过遗憾的是,老秦,你可不是老百姓呀。
再说这厢廖部长,关起来门,胆颤心惊地掏出内参,一看这二个标题,气便不打一处来了,可生气没用,他知道,这两篇文章可是要他的命呀,真没有想到,他的政治生命,竟然要终结在毛雪飞这个小人手里。
平日里这省内参的审核,一般都是省文宣部门的副部长负责,副部长审核后,要报部长圈阅的。平时廖部长可是把关相当严格的,只是这段日子,堤是吃紧,加上老秦这个鸟人,处处讨好吹捧老廖,才使得老廖放松警惕,对最后这一关,也是听之任之,根本不看内容就过关了,这下倒好,后院起火,后院起火啊,想到这里,老廖又唱些了他那句有名的京剧:“哎呀呀,悔不该,错暂了赵贤弟”,可惜只有半句,不过就这半句,也足以使老廖成名的。呵呵,赵不赵贤弟的,后悔已经迟了。此处有诗证曰: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
不过时间已经不能等老廖回首了,因为刚刚,接线员小菲又接到了红色的电话:长江第二波洪峰,已经提前到今夜子时过境。这将是本年度抗洪抢险的最大一次洪峰,省里防总要求,各地务必严阵以待,切不可麻痹大意。
接到通知后,老廖和老秦顾不得交换内参意见,便各自带人出动了。一时间,江堤上杀气腾腾,忙碌异常。子弟兵、民兵,还有普通民工都进行了编队,按大堤标号编入驻防。司令部专家组的几个老同志,也上来了。
此时老廖看到康老,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相,脸色变得温柔,竟主动过来叫了声康老。只不过,大家实在太忙,尤其专家,要反复给第一次防汛参战的年轻人答疑,帮他们疏通心理障碍,克服战前的恐惧心理。这样子,就像西方部队里的牧师,关键的时候估计不是祷告,而是心理疏导。
好了,这里不跟大家聊老廖的感受了,没有时间了,因为江水正在迅速上涨,老秦看了看时间,不到半个小时,已经上涨了近一米。
这时康老提着马灯过来道:“上游顶不住,下游又泄不了,现在俺们中游最艰难了,弄不好,有溃垸的危险啊”,康老说到溃垸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说这种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就好比临阵的时候,你突然说,俺们要败了,那可是杀人诛心啊,长官知道了会治你个扰乱军心的罪。
就在两个人耳语之际,洪水已经外溢上了江堤。子弟兵、民兵和民工,刚刚编好的队型,现在已经混合到一起了,用土装袋,然后袋筑堤,加高堤面,将这猛涨的江水,抵挡在堤外。此刻,子弟兵的那一身绿,已然成了江堤上的一道风景,他们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像绿色的暖流,又惟绿色的长城,有子弟兵在,大家的心就安稳。
这时,记者团也上来了,他们刚刚完成了大造声势的写稿工作,现在,混杂在人群里,趁人们忙里偷闲的间隙,掏出采访笔,阵前采访。他们就像战火纷飞的年代的战地记者,穿梭在各个战场,记录战场的残酷与人性的光辉。
蔡步震带领的俺们剩州电视台的同志们也连夜赶了过来,他们一到,堤防上的广播便响了起来,这些广播,是前几日张金富组织人员架设的,此时他正在调试最后一个广播,黑暗中,把线架过去,通上电高音喇叭就开始歌唱了: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你是谁,为了谁,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就是这首歌颂人民子弟兵的歌曲,立即就在堤上传唱了,起来。
听到“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的时候,老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他用一元硬币在手心里抛了一下,这家伙,到了这个时候,仍然相信他那个算卦,不相信科学,也不相信军民团结于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按硬币的阳面与阴面,来确定安危,你说好笑不好笑。
可这一次,他掷出了阴面,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堤估计要溃,这个话,前面康老也说过了。在自然面前,科学当然是正确的,可有时玄学却有它的奇妙之处。记得有人说过,在科学的尽头,也许就是玄学。可现在防汛的尽头,需要一枚硬币来定吉凶的么。
俺这里无法给到答案,可前线反馈过来的消息是,就是当年那个一九五四年溃口处,再一次溃口了,苍天可曾饶过谁,可苍天您也不要老在同一个地方下家伙啊。
决堤的水势浩浩汤汤冲进了田野,冲进了村庄,不到一个时辰,洪水充斥在俺们剩州的大街小巷,时间定在了公元一九九九年的八月二十六日。
好吧,写到这里,俺像结束一个时代一样,结束俺这一节的文字,就像告别老廖一样,告别一个时代。接下来,开启一段新时代的宦海风云吧,要知人物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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