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几句后,正厅内一时鸦雀无声,饶是初秋气候清凉,杨钊额头上却还是沁出了一层汗珠。
见杨时行老神在在的啜着煎茶,杨钊忍不住开言提醒:“今天拜访高将军,原是二郎的意思。”
闻言,高力士抬头看向杨时行,眸中闪过了一抹狐疑。
李林甫因“韦坚案”对杨慎矜颇为不满,朝堂中或许还没有风声,但这件事如何能瞒得过他高力士。
加上自今年三月之后,王鉷的升迁之路突飞猛进,高力士暗中调查,最后发现王鉷身后隐隐有李林甫的影子。
结合王鉷与杨慎矜全都是以“聚敛理财”而被李林甫重用,高力士瞬间便看透了,右相心中打的算盘。
无他,王鉷可取杨慎矜而代之。
既然都是钱袋子,为什么不用听话的?
一念及此,高力士暗暗猜测,莫非是杨慎矜察觉到了危机,打算投奔自己?
“嗬,生死攸关的档口,竟然让一个黄口小儿来见我!”
联想到杨慎矜高傲的性子,高力士瞬间生出了一股“被轻视”的不忿。
双眸细细打量着杨时行,见他自顾自捧着茶碗啜茶,举动间没有发出一声异响,高力士心中的怒火更甚了三分。
“这些个高门世家,死到临头还在摆架子!老子如此,儿子也是如此!”
心中决定对杨慎矜见死不救后,高力士放下茶碗,转头对杨钊道:“杨参军,我还有些事,今天就先这样吧!”
高力士直接起身,不顾杨钊苦苦挽留,径直朝厅外走去。
在经过杨时行身前时,高力士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这位骠骑将军看来,自己没必要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耗费时间。
见高力士已经走出正厅,杨时行这才从胡床上起身,轻轻抚过胸口,心中却是一点不慌。
杨钊一边高声呼唤着高力士,一边狠狠剜了杨时行一眼,暗骂了一声啖狗肠。
伸手拉住即将追出门的杨钊,杨时行低声道:“兄长莫要跟着!”
看着杨时行离去的背影,杨钊一脸错愕的呆立在原地,几经犹豫却还是没迈出门槛。
高力士走在游廊中,心中只觉晦气。
若不是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他怎会在“冯府”见杨钊?
这可是“冯府”,他心中认定的家!
堂堂骠骑大将军,折节在家中见你,又亲自煎茶,到最后连个屁都不放一声,简直岂有此理!
联想到杨慎矜那丰神俊秀的模样,高力士忍不住低声骂道:“啖狗肠!隋杨余孽,高祖爷将他当做招牌挂起来,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如何这般不知死活!
杨慎矜,杨慎矜,何曾慎矜了?改名唤作杨矜好了!”
越想越气的高力士,脚下也是越走越快。
正当高力士穿游廊、过月门,即将走出二进院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高力士双眉一轩,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便见到了杨时行的那张俊脸。
见杨时行追上来,高力士被气笑了,“给一巴掌揉一揉?真当我高力士是好人了!”
一想到有李林甫收拾这小子,高力士转瞬又熄了给他点颜色瞧瞧的心思。
毕竟高力士是出名的老好人,非必要的坏人,人家是不做的。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杨时行,叉手道:“二郎还有事?”
“高将军的煎茶是极好的。”
杨时行整了整衣衫,双手抱拳对高力士鞠了一躬。
见他前倨后恭,高力士轻咦了一声,暗道:“这小子唱的哪一出!”
不等高力士有所反应,杨时行已经顺势从怀中将玉簪取了出来。
“将军刚刚走得急,却是将此物落下了。”
高力士不明所以,这里本就是他的府邸,怎会在自己家中落下东西?
“哦?我落下了何物?”
等高力士话音落下,杨时行适时将玉簪双手递到了他面前。
“高将军落下了一场大富贵!”
在看到玉簪的瞬间,高力士便晓得了它的出处,又听杨时行说起的大富贵,他不禁有了猜测。
“莫非是贵妃娘娘……让这小子来寻我的?”
想到这里,高力士心中的怒意消了大半,本来就是他先入为主,误以为杨时行是受了他爹的差遣,来找自己表忠心、寻靠山的。
因为对杨慎矜的做人之道有些成见,高力士这才将怒火发在了杨时行身上。
如今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人家,高力士不由升起了一抹歉意。
双手接过贵妃玉簪,高力士问道:“是贵妃让二郎来的?”
“嗯!小子来拜访高将军,正是族姐的授意。”
杨时行故意把话说的含糊不清,只说是“族姐”,却没有提及杨玉环。
如此一来,纵然日后见了杨玉环,他也大可以说,“我当日只说族姐,指的是杨玉瑶,却是他高力士想错了!”
暗中为自己留下三分余地后,杨时行后退一步,再次向高力士行了一礼。
见他这般举止,高力士暗暗道:“要到正题了?且让我看看你的‘戏肉’是什么!”
高力士老于权谋,杨时行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但他却对杨时行“族姐”一事深信不疑。
先是杨钊投贴引见,又是贵妃的玉簪,结合杨时行的出身门第,高力士决计不会想到,心怀怒火的他,就这么被杨时行的三言两语给带偏了。
高力士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杨时行的肩膀,含笑道:“二郎莫要如此多礼。”
杨时行打蛇随棍上,顺势握住高力士的手掌,饱含歉意的说:“先前碍着杨钊在,我不好对高将军明言,这才用了点微末伎俩……”
望着这张稚气未脱,又满是羞赧的红脸,高力士心中的渐渐怒火散去,笑道:
“二郎有此急智,到底是‘弘农杨氏’的麒麟儿。
不过这手段实在嫩了些,若是换做在‘高府’,只怕我已经吩咐赶人了。”
高力士看似说笑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了三个意思。
第一,我之所以在“冯府”见你,是因为只有我看重的人,才有资格到这里来。
第二,如果不是因为你姓杨的缘故,就冲你在正厅晾着我,少不了要给你点颜色。
第三,少在我面前耍心思,你小子太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