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岁的时候，被奶奶宋巧嘴押着去给刘四儿拜师。我据理力争，严肃表示自己是有文化的小学生，不能与封建迷信为伍。
“你懂什么，这是易学，也是科学。你不知道你刘大爷算得多准，你爹当年考上高中他算出来了。”
“那是我爸聪明，学习好！和他刘结巴有啥关系。”
“你爸学习好啥，高中毕业才考了100分，连个专科都没考上。”
“那刘结巴咋没算出来他他没考上大学？”
“不要这么没礼貌！”我妈听到我给人家起外号，在一旁呵斥了我一句，但在她看来，我奶的想法也有点异想天开。
“妈，这个刘大爷算命也不是百分百准呀。村东老王头有三个儿子，人人都说他不愁养老，那刘四儿也说老王头以后不用求人过日子，结果现在三个儿子都不管他，过得多苦啊。”
“那你说，老王头一个人过的自由自在的，是不是没求过人？”奶奶这一反驳逻辑，是母亲没有想到的。
“那九凤婶呢，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都瘫在炕上了，都下不了地了。”
“这还不准，她现在瘫了，吃饭得儿子喂，穿衣服得儿媳妇穿，是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我听奶奶这样一说，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奶奶，你确定这都是他算出来的？不是碰巧撞上的？”
“一次两次是撞大运，但这么些年了，还真没见你刘大爷算错过呢。”奶奶犹豫了一下，淡淡道：“有一次，就一次，你刘大爷说你二叔是皇帝命，还以为他能走桃花运呢，结果现在还是个光棍儿。”
“奶奶，你这可愿望我刘大爷了，皇帝啊，都称自己是寡人，我二叔到现在打光棍儿，这还不叫孤家寡人啊，多准啊。”
“哎呦，我咋就没想到呢！”奶奶拍着我的肩膀，自豪道：“看来我家小聪，真的有这个天份啊。”
我妈拗不过奶奶，便去找我爸告状。我爸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言说那刘四儿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人，叮嘱我，只要别耽误学业，别学了结巴，其他的，就跟着学着玩吧。
“总比跑出去闯祸强，再说了，小聪马上就升初中了，他能见刘四儿几回？”
我妈想想也是，便也就点头同意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后来初中老刘头为了陪我，竟然跑到镇中学门口支摊子，硬是伴随我整整三年初中生活。
拜师那天是个星期天，刘四儿布置的还挺隆重，用自家屋子里的缝纫机做了香案，上面摆了香瓜、洋柿子、青萝卜等贡品。
“仙人都是吃素的，这些可都是咱家园子里的好东西，仙人肯定喜欢。”
奶奶看着墙上挂着一个画像，却始终没能辨认出是哪路神仙，便开口问了问刘四儿。
“周公。”
听到刘四儿说周公，奶奶依旧有些茫然，我在一旁忙解释道：“周公解梦的周公。”
奶奶这才恍然大悟。
“那得好好拜拜，你得好好学，以后有啥梦，你得会解才行。”
我撇撇嘴，心里不以为然，因为我从做梦，做梦太费脑子了。
刘四儿自己点了香，对着周公拜了拜，然后自己端坐在缝纫机旁边，等候我给他敬茶。
我心想，这刘四儿比我那死去的爷爷年纪都大，算是长辈，敬杯茶也算应当，便端起泡了茉莉花茶的玻璃杯，走到刘四儿身边，躬身递了上去。
“给家师父跪下呀。”
奶奶在一旁催促着，我有些不情愿的弯了一下膝盖，正准备跪下时，刘四发话道：“不用。”
刘四笑着接过我手中的玻璃杯，在嘴边抿了一口，然后放到一旁的缝纫机上。
“好了，礼成，以后，小聪，就是，我，徒弟。”
听刘四儿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我不禁心里有些想笑，但又觉得有那么一点意思，尤其只说两个字时，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就这样，我成了刘四儿的徒弟。
奶奶和刘四儿老婆说了会儿话，便把我留下，自己独自回家了。
“刘大爷，我喊你老师，还是爷爷呢？”
刘四儿皱皱眉，笑着说：“随便。”
我想了想，坐到炕沿上，甜甜的喊了一声：“师父。”
“也行。”
师父认可了我的答案，我环顾着师父家的陈设，发现这屋子里的东西也不过平常。
“师父，你准备教我点什么？”我好奇的问道：“看相，算卦，还是解梦啊？”
师父哈哈一笑，起身来到缝纫机旁边的柜子，那是一个黄色的榆树木柜子，因为时间久了，应该是很久了，包了一层厚厚的黄浆。
师父掀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箱子，打开后又拿出一个红布包。
曾经沉迷《射雕英雄传》的我，幻想着那极有可能是什么武功秘籍，便急忙凑了过去。
只见师父小心翼翼的打开红布，里面是个绿色塑料皮笔记本。他拿起来，递给我。
“看看。”
我小心的接了过来，打开一开，上面记录了日期，还有师父给人算的事项，然后还有金额和电话。
竟然是账本？
“啥意思？”
师父见我疑惑，便指了指缝纫机桌角的电话。
我顿时明白过来，“你不会让我给你要账吧？”
“孺子，可教。”
我坐在电话旁，翻开了日记里第一个电话号码，打过去竟然是空号。
“下个。”
师父坐在一旁，指挥我打下一个。这一次倒是通了。
“你好，是福星村李大壮吗？上次你们来富山我师父这里算姻缘……我师父？刘四儿……”
“咳，茂才。”
“哦，刘茂才家，对，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你可以问问啊，万一……”
说了一堆，对方最终还是挂掉了电话。
我无语至极，“师父，李大壮说你不靠谱，上次他们拿的新娘八字错了，是新娘哥哥的，结果你算的他儿子和新娘哥哥两情相悦，是宿世姻缘。”
我自己也觉得师父这次有点出格了，但碍于当着他的面，还和人家说去问问，结果被人家喷了一口国粹，挂了电话。
师父叹口气，“愚昧！”
拜师的第一天，我在师父家，打了一上午的讨债电话。其实算卦的钱也就五六块钱，结果这些人要么不接，要么都说师父算的不靠谱。
什么求孙子的，说两年后家里得男孙，结果三年了，家里还都是丫头；什么说有贵人相助，结果到现在还是给人打工……总之打了一堆，没一个说要来还账的。
师父也不恼，直到赚钱太难。收了本慢悠悠道：“下次，再打。”
我回家后，和奶奶吐槽师父不靠谱，不想学算卦，结果我吐槽的那些不准，在奶奶那里又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种着地，还能有份工作赚钱，这老板不就是他的贵人吗？”
“还有那个没孙子的，他自家儿子在外面养了小三，生的孙子，他自家怕儿媳妇家闹，结果泼脏水给别人，不要脸。”
“那，那个李大壮家呢？”我端着饭碗，一脸求知若渴的看着奶奶。
“就更准了，听说他儿子和他小舅子都睡一个炕上了，多丢人！”
“我去，我师父这都算的出来，神！”
我突然发觉，我奶奶比我适合学学算卦，起码答疑解惑这方面，比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