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巨蟒艰难地道谢，言语虽然生涩，但显然满是感激。
周仪摆了摆手，正欲说些客气话。
谁料那巨蟒却道：“他……说……终有一天……有人……帮我，这个……给你……”
说罢，巨蟒便张开大口，吐出了一物。
周仪将那散发着微光的东西取在手中，发现此物似是某块镜子的碎片，镜面上迷迷蒙蒙，如同无用的凡物一般。
“这是？”
周仪正欲发问，那镜中便有一道明光绽出，落在了他的身上。
随后镜光流转，照于虚空之上，露出了一道奇异的异象——
虚空之中，一道无比宽广的大河横亘于大城之外，城池与河流之上，有一尊身高万丈的神明。
那神明头戴十六冕旒，手持黑蓝神剑，一身帝袍装饰龟蛇之纹与星辰图案，现出了三首法相。
奇异的是，那三首虽表情各异，却都是周仪的模样。
这镜子仅是一照，便几乎洞穿了周仪的底细。
“孽镜！”
周仪突然知道了这碎镜原本的名字。
照过去，知未来。
乃是阴司曾经的至宝之一。
他手中的东西虽只是残片，但亦算得上不可多得的宝贝了。
不过该怎么用，周仪却还有些迷茫。
毫不客气地将孽镜反手收起，周仪心中不由有些好奇，巨蟒口中的“那一位”，难不成真能预知过去未来，否则怎么留下这阴司至宝给自己这位鬼神。
周仪正思索间，却发现巨蟒的身躯竟软趴趴的趴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活像一根无比巨大的面条。
“前辈，你这是？”
难道巨蟒身上还有暗伤？
“我……烛五……”
周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烛五应该是巨蟒的名字。
烛五虽显得极为困顿，但思绪却比被那火焰折磨之时清晰太多，磕磕巴巴地给周仪说起了自己现在如此状态的原因。
原来，烛五身上所燃的火焰名为太阳真火，此火至阳至烈，对肉身的伤害堪称无解。
最为令人惊讶的是，此火竟是烛五血脉之中先天所有，它这一族，每至成年便要日日受此火折磨。因此他们种族虽是长生种，却几乎从无成员能活过百年。
烛五成年后，受此火折磨从未有过休憩，若不是那一位神秘存在为它开辟了这一方寒潭，恐怕它早已如诸多同族一般在疯狂和痛苦中陨落了。
如今周仪以净孽神通所含的业火为它缓解了太阳真火的伤害，灵魂深处对休憩的渴望便被唤醒，让它欲要陷入沉眠。
这么多年未曾休憩过吗？
周仪心中有些同情，这巨蟒的血脉，简直堪称诅咒。
巨蟒缓缓阖上了眼睛，似要彻底陷入沉眠。
“诶！等等！”
……
不知过了多久，洞窟终于完全安静下来。
当那数百年来的两点青光也熄灭后，一切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唯有一根银线，悄然探入其中。
“你回来的倒很是时候。”
周仪带着怨气的话语声响起，坐在水潭边的他明显气息有些虚弱。
银线迅速聚集壮大，最终融合在一起，化为了楚昇的模样。
他看着周仪笑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本事，定然不会轻易折在此处。”
周仪嗤笑一声未曾言语，此人还是一贯那般无耻。
“那东西……出了状况？”楚昇自然不会认为是周仪解决了一只元婴异兽。
元婴与金丹之间的差距，不是几件异宝和一些奇特的术法便可弥补的。
周仪不曾言语，但楚昇却从他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面色明显放松下来。
看得出来，烛五的存在确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楚昇浅笑地看向周仪：“不过我终究还是小看你了，能从一只元婴异兽口中逃生，便是我也极难做到。”
他虽含笑，但语中却有着藏不住的忌惮之意。
周仪感受到了他那暗藏的杀意，面色不变道：“你太高看我了。那巨蟒只是瞪了我一眼，我便几乎重伤。身上更是燃起怪火，无论如何也祛除不了。”
说这话时，周仪面上显然露出了一丝不似作伪的痛苦神色。
楚昇这才注意到，周仪的肩上竟有一丝极为细微的冷白焰火，在他的伤口上顽固跳跃着。
他的瞳孔陡然一震：“太阳真火？！”
旋即此人看向周仪的表情竟变得有些古怪，冰冷中竟还夹杂着一丝同情。
天下谁人不知，太阳真火属世间至阳之火，最毁肉躯。
在他眼里，周仪几乎已经与死人无异。
不过，如此也好。
楚昇微微一笑，银线组成的身躯陡然散去，向着黑暗中落去。
未过片刻，便见此人再次在洞窟内现出身形。
周仪明白，直到此时楚昇方才现出了真身。
楚昇不再去看那放着玉盒的高台，而是将眼神投向了寒潭上方的泉眼。
突然，他含笑将手指向了那汪泉眼，对着周仪道：“我想进那泉眼看看，但其中可能有些危险，需要有人替我一探。”
其中的意思昭然若揭。
从始至终，他都将周仪视为探路和垫背的替死鬼。
周仪面无表情，淡淡道：“如果我说不呢？”
楚昇笑了：“我这人最擅废物利用，你也可以选择以尸体的方式进去，虽然效果差了些，但亦非不可。”
周仪看着楚昇，忽然也笑了。
“前辈！”
寒潭之中，忽有水浪翻腾，两道青光瞬间透出水面。
楚昇面色一变，随后毫不犹豫地向洞窟外遁去。
但周仪手中早已悄然出现一把判官笔，一笔点在了虚空之上。
审死神通让楚昇身形一顿，在原地滞留了数息。
虽只有刹那，却足以让潭底的巨物探出身形。
只见那如同蛟龙般的巨蟒张开了巨口，楚昇的身形，竟不受控制地朝烛五的口中飞去。
楚昇犹自不甘，在空中连连使出术法，银线几乎绽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尽数朝烛五轰去。
但烛五却无视了这诸多术法，任由其砸在身上，却连鳞片也未破开半点。
相反，烛五只是以青色的竖瞳看了楚昇一眼，牵扯着楚昇的银线便尽数断裂，让楚昇再也无法抵挡烛五口中的吸力。
烛五昂起头来，一口向楚昇吞去。
此情此景，楚昇几乎已无生机。
就在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之时，楚昇的半边身躯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周仪眉头一跳，这个疯子，竟然自爆了魂躯！
金丹巅峰修士自爆的风波瞬间荡开，烛五虽然并不在意，却也只得以蛇尾护住周仪的身躯，防止其被波及。
在惊人的爆炸之中，忽有一个身影疯狂向前窜去。
或者说半个身影。
楚昇竟是自爆了半边魂躯。
虽然此时另外半边魂躯同样正在消散，但楚昇面上却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只见一根根银线竟攀上了楚昇的半边魂躯，在他的残躯之上疯狂蠕动，最终那半边魂躯的消散竟缓缓停止下来。
“哈哈哈！周仪，此局你下的不错。”
楚昇的声音中带着癫狂和藏不住的痛苦：“再见之时，我会让你记我今日之痛。”
周仪眉头一皱，欲要上前，但楚昇却已借着爆炸的余威窜入了泉眼之中。
见周仪似乎想要去追，烛五忙将尾巴挡在了他的身前：“别……危险……死……”
周仪顿住脚步，看来这泉眼之中果然有莫大的危险，竟连烛五也感到忌惮。
显然在烛五看来，楚昇进入其中定然有死无生。
但周仪总觉得不太放心。
毕竟楚昇几乎是自他修炼以来遇见最为难缠的对手。
但还未等他开口，烛五却渐渐向寒潭之中滑去。
“困……睡……，火……疼……你……记得来……”
说罢，这大蛇便身躯一滑，如同死了一般沉入寒潭之内。
“这……”
周仪心中微汗，突然感觉这堂堂元婴未免太不靠谱。
他自然明白这家伙的意思，净孽业火虽然不凡，但毕竟不能彻底根除烛五血脉之中的太阳真火。
时候一到，他还得前来为他压制。
“无论如何，终究还是解决了楚昇这个大患。”周仪的语气中有一丝轻松。
自从长宁城外遭遇此人开始，周仪几乎每一步都被压制。进入鬼啼湾后，更是始终在其掌握之中。
心机实力狠辣，其人几乎全都不缺。
若是未曾在此间结识烛五，自己恐怕结局未必能比此时的楚昇好上多少。
周仪抬起手来，欲要抹去肩上的那一缕太阳真火，此火是他从烛五处借来，虽始终有净孽业火压制，但为了能够骗过楚昇，那痛苦却是做不得假的。
就在这时，周仪忽然身躯一震，面上露出惊色。
冥冥之中，竟有一股怪异的力量缠上他的身躯，眼前之景竟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浓郁的黑暗。
那股力量正在拉扯他的肉身与神魂。
易命！
周仪面色冷然，是楚昇。
此人正试图以此术将自己与其替换，从而重返此间。
剧烈的拉扯传来，楚昇仅仅靠着半个魂躯，此术竟依旧有着不凡的力量。
挡不住。
周仪瞬间做出了判断。
这易命仙术，恐怕是远远高于普通仙宗道法的存在。
恐怕只需十余息，楚昇便能借着此处将自己置换而出。
周仪看了一眼寂静的深潭，沉默了许久。
而后，他走向泉眼，一头遁入其中。
易命是吧？
我的命亦在其中，你又如何相易？
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挣脱的下落，和湮灭一切的黑暗。
周仪试图向上遁去，但却发现无论如何施展遁术，竟都止不住下落的趋势。
仿佛此间的规则，便唯有下落。
泉眼之内的深渊宛若没有尽头，周仪不知自己下坠了多久，却能感受到阴气变得越来越浓郁，几乎要化作实质一般。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有身影出现。
一个只余半边身躯的长发男子惊愕的看着周仪，眼中渐渐浮现出了然之色。
原来这便是他无法离开此处的原因。
“哈哈哈哈哈哈！好决断！好气概！”
楚昇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大笑起来：“周仪是吧？我承认，从始至终我都低估你了。你是疯子，和我一样的疯子，哈哈哈哈哈！”
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为了破解他的易命，周仪竟敢亲身涉身此境。
周仪面色淡然，反手便是一剑，剑气洪流爆发，朝着楚昇轰去。
但楚昇却是不闪不避，任由剑气袭来。
没想到剑气仅是飞出数尺，竟然便在半空中消散了。
见周仪面色讶然，楚昇笑道：“莫动杀心了，我是受了重伤不错，但此处已非现世，规则已变，你的手段施展不出的。
相反，身为鬼物的我，在此却有天然的优势。”
周仪闻言，竟真的收起长剑，面色如常般问道：“这里是哪？”
楚昇见周仪这般快便接受了事实，不由有些怪异。
不过他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打算，于是笑言：
“这里吗？一处介于阴阳之间的一处通道罢了。重要的不是这里是哪，而是它会通往哪。”
周仪看着楚昇，等他继续言语。
楚昇竟是毫无保留，如同将周仪当做同伴一般：“它将通往的地方，名叫忘川。”
忘川？
周仪面色如常，心中却是剧震起来。
忘川，幽冥之河，又有奈河之称。
前世的神话传说之中，可没少出现此河的故事。
传说此河是阴间的起点，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若是不饮奈何桥上的那碗汤，便会坠入河中，化作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一入忘川不回头。”
楚昇的面上带着怪笑：“这里虽不是忘川，但忘川的规则，却已在此处初见端倪了。”
说完这些，他便直视着周仪，似乎想在他的脸上找到惊慌与失措。
但周仪却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恢复了颜色。
楚昇有些失望，随即似乎想起什么，笑言道：
“对了，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在进入那洞窟之前，我其实便已在封印留下了事先准备的手段。
想来要不了多久，鬼啼湾便会彻底决堤了。”
“哦，原来如此。“
周仪淡淡的回应，却让楚昇的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再一次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