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艾前来玉溪,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请周仪入城为神。
毕竟,但凡眼光长远一些,都能看出长宁县的风波绝不可能就此停歇。
但是机会摆在眼前,周仪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他问了李艾一句话:
“李大人,若我入城为神,或可庇护百姓。但却需违背你心中的法理,你可愿意?”
一根清香燃毕,李艾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为苍生故,法可弃也。”
于是,才有了这场“以弱胜强”的武斗决死。
在周仪的计划下,申屠当众打死了与李艾同为大赵官吏的赵庆忠。
而知晓一切的李艾,却在事件中选择了沉默。
他亦不知,今日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
但是对周仪来说,李艾的改变,却是他入城为神的重要条件。
若是终日与一个迂腐不堪的官员同在一城,早晚会与人道起冲突。
“赵庆忠已除,剩下的便是四大家族和陈大光了。”
周仪托着下巴,思绪不断翻涌。
和赵庆忠不同,陈大光可不需要接受什么武斗决死,想要光明正大地将其解决,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至于暗中击杀此人,一来此人身在军营难度不小,二来其人似乎和大赵朝中大将关系匪浅,就怕杀完一茬又来一茬。
思索之际,钟嵬忽然化作阴风飞至。
周仪见他两眼发亮,便知当是孩童失踪一事有了线索,问道:“看来是遇到了些麻烦?说吧,去哪?”
周仪微微一笑:“若是小事,你自便处理了,恐怕连孩童都已经送归家中,哪里还会来找我。”
钟嵬摇头失笑:“你这家伙倒是比京都的算命先生还神叨些,我还以为你觉醒了什么卜算神通。”
“我若有此神通,自去寻人,何必等你?”
钟嵬哑然,不再说笑:“此番确实遇到些麻烦,你猜我遇到了何人?”
“何人?”
“陈大光。”
……
长宁县万福镇。
此镇位于长宁北部,与隔壁万安县相交。
在镇子西北处的一处巷子深处,藏着一座不大的宅院。
据说宅院的主人乃是在外经商的商人,因此院子常年空着。
也不是没有心怀不轨的盗贼试图入内行窃,却是每每只见人进去未见人出来,此处闹鬼的消息也便传开了。
在周边的邻居也有数人莫名丢了性命之后,此处附近便彻底荒凉起来。
偶有行人经过,感受着刮过的阴风,也会不由地加快步伐,满脸仓皇地离开。
阴风穿透前院,一路刮进了堂中,又刮进了深藏于宅院地下的密室之中。
风止之后,露出了两个似有若无的淡淡身形。
“便是此处了,我当时本想入内探个明白,却意外发现陈大光竟来了此处。他境界太高,我不敢随意窥探。”
周仪点了点头,他虽对武道先天境界了解不多,但从与赵庆忠死前的表现来看,武修亦有洞察之术,不可轻忽。
他抬起手来,一片迷蒙的水雾在二人身前落下。
待到水雾散去,便已难见二人身影。
密室之内,火光闪耀,有淡淡的烟气升起,泛着奇异的香气。
一切皆源于一座黄铜铸成的丹炉。
丹炉边,一个灰衣道人立于前方,不断掐动法诀,一道道玄奥的炼丹手印朝着丹炉打去。
丹炉之下的焰火愈发猛烈,道人趁机掀开炉盖,身旁的玉盆之内,忽有鲜红的液体自动流入那丹炉之中。
炉盖闭合,灰衣道人稍稍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蒲团之上调息起来。
陈大光在一旁等了许久,自然没有耐心等他调息,随口问道:“赖道人,这次本将军带来的材料,能练几炉宝丹。”
姓赖的灰衣道人苦着脸道:“回禀将军,此次材料比前番多些,当可多炼一炉。”
“才一炉?”
陈大光神色不满:“这次我可是比前番多抓了数十个小娃,赖道人,你莫不是想中饱私囊?”
赖道人忙道:“将军何出此言啊,小道对将军一片忠心。但有炼丹所得,那定然皆是尽数献于将军的,怎敢诓骗将军。”
陈大光嘿然一笑,掏出一颗晶莹的朱红丹药扔进口中,一口将之咽下。
浓郁的血气自其身上升腾而出,陈大光满脸陶醉之色,身上的气息不断波动着。
过了片刻,此人才张口笑道:“我且信你便是,仔细给本将军炼药。
如今不同前些时候可借着鬼物肆虐随便抓些小娃,不少眼珠子正盯着本将军呢。”
赖道人连连应是,顾不得法力未曾补全,又开始对着丹炉打起了手印。
“长宁县孩童密集消失之事,已经连续出现了三年,所失人数七百六十二人。”
钟嵬目光灼灼,注视着密室之中。
“而这位先天境高手陈大光,便是三年前被贬至此。”
周仪点头,面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脚下玄黄色明光闪动,淡淡的波纹荡漾开来。
片刻之后,他身形一动,带着钟嵬向着密室之外行去。
宅院后方,有一丛青草格外茂盛。
两位鬼神站在那里,目光穿越了土壤,看到了深埋其下的罪恶——
大地之下,森森白骨如林,将各处铺满。
看那比成年人略小的骸骨,便可知亡者的年龄均为幼童。
而骸骨上扭曲撕裂的缝隙,则映照着他们死前所遭遇的虐待与痛苦。
在土壤的最上方,有许多尸体还未化作骸骨,但已经开始腐烂。
一群懵懂的幼童亡魂飘荡在上方,被随手写下的灵咒束缚于此。待某一日日头盛些,他们便会彻底消散。
周仪长叹一声,柔和的乌光笼罩着亡魂们,将他们暂且收了起来。
“畜生!”
钟嵬低沉的声音似是从胸腔传出。
周仪面色冷峻,身上亦有止不住的杀意。
以人为丹,与魔何异?
“强的那个你来,弱的道士交给我?”钟嵬已然跃跃欲试。
谁知周仪却摇了摇头:“此事我须让李艾知道。”
钟嵬凝视着周仪:“尊上难道也要受人道裹挟吗?”
这还是钟嵬第一次这般称呼周仪。
但周仪却淡声道:“你若信我,便收了你的臭脾气。该活的死了,当死的本神也不会让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