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城。
李艾焦急地在县衙内踱着步,眉头紧锁,焦虑藏匿不住。
待到申屠走入堂中,他急忙问道:“如何?缝隙堵上了吗?”
为了堵住缝隙,他走遍了整个长宁县,好不容易才从武馆之中征召了数个武修,稍稍替武德司添了几个帮手。
但这似乎并无太大帮助。
申屠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人,那缝隙随着鬼气的侵蚀,已然越来越大,如今已有许多鬼物窜入城中。恐怕……守不住了。”
李艾面色一变:“不行,我需再去一趟四大世家。他们若再不出手,定也是与城同亡的结局,我就不信他们能坐视不理。”
“大人,世家有自家祖灵相护,即便事有不谐,恐怕还有连着城外庄子的暗道,此时怕是早已收到消息准备逃脱了。而且……”
申屠长叹一声:“已经来不及了!”
城墙的缝隙早已不是缝隙,而是一个洞口,逃离的鬼物在城中肆虐,人道大阵摇摇欲坠。
这座城,保不住了。
李艾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父亲!”
突然,李慕言的声音在李艾耳边响起。
他转头望去,发现妻儿老小竟都来到了县衙。
“言儿?夫人?你们这是?”
李夫人有些茫然,看向了申屠。
李慕言眼中若有所悟。
申屠单膝下跪道:
“大人,请原谅卑职自作主张。这长宁县县衙之中,曾有前任县令所留的避难之地,其中有仙门隐息符相护,寻常鬼物难以发现。
大人,冥河派只要屠掉半数人便会停手,请您先行暂避,到时长宁还需您主持大局。”
李艾眼睛一瞪:“这绝不可能!本官身为长宁知县,岂可弃城而逃!”
见申屠还欲再劝,李艾摆了摆手:“申屠,你无需再说了。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若是城破,你莫要管我,保全自身为重。”
李艾的身材并不高大,话语却掷地有声,充满着决绝。
他入仕多年,曾因老师致仕一度官途无望。直至当今官家渐渐松了口风,王砚山即将复起的消息传出,他才得了长宁县这富县县令之位。
官位高低与否,他并不在意,他心中所存,唯大赵百姓,与心中抱负。
今日他既无能,保不住这长宁城,便与城俱亡便是。
申屠默然,心中却已下定主意,若是鬼物进城,无论如何也要将县令大人带出去。
他在长宁县武德司混迹多年,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李艾这般将百姓当成人看的县官,决不能让他陷在这里。
李艾转身看向妻儿,柔声道:“夫人,我自知迂腐,对不起你。但言儿尚小,不该承担这些……”
在李艾的恳切请求下,李夫人最终含泪带着李慕言进入了避难所中。
整个过程之中,李慕言皆是一言不发,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
“走吧。”
李艾看向申屠。
“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李艾看向远处:“去那处缝隙。”
未等申屠发问,他便解释道:“若长宁将亡,当由李艾始。”
言语淡然,似乎所言并非生死。
“大人……”
申屠双眼微红,不知如何言语,只得架起马车,欲为大人驾这最后一次车。
就在这时,忽有少年呼唤声响起:
“父亲!”
李艾转身看去,却见李慕言正小跑过来。
“言儿,你为何还在这里?”李艾又急又怒。
“孩儿不放心父亲,便回来了。”
李艾大急:“你娘亲如何肯让你来?”
他李家五代单传,若是今日李慕言亦身陨于此,他这一脉便算是绝嗣了。
李慕言狡黠一笑:“我与母亲说,我能劝你一起避难,她便让我来了。”
“你这孩子,速速给我回去。”
谁知李慕言却敛起了笑容,看着父亲郑重道:“父亲,孩儿亦是李家男儿。”
这句话让李艾神情一滞,不知如何言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将眼睛看向了申屠,示意若事有不谐,先将李慕言带离。
见申屠点头,李艾松了口气,打算让李慕言留在衙内,再让申屠相护。
这时李慕言却开口道:“父亲,不如我问问先生吧。”
李艾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周先生虽本事不凡,但如此绝境,即便是他只怕也无能为力,还是莫要陷他于险境。”
李慕言闻言沮丧地点了点头,手中却紧紧握着木雕,似乎能让他感到安心许多。
就在这时,三人耳边却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惊呼声、惨叫声、鬼啸声,一股脑地响了起来。
这是?
李艾心中一跳,瞬间有了答案。
城破了。
在他醒悟的那一瞬间,天空中忽有风声呼啸,他抬头看去,五尊鬼将已驾着鬼气飞入城中。
四尊鬼将各据长宁一侧,守住了所有出路。
那身插利刃的狰狞鬼将似乎是五鬼之中最强,坐镇于长宁中心,望着身下发出如同金属般的声音:
“一个不留,尽数诛绝。”
万鬼狂呼,开始这场死亡的盛宴。
申屠一拳轰散一只恶鬼,护着李艾父子边战边退,欲要将二人带到避难所之中。
李艾如同失了魂一般,口中喃喃道:“尽数诛绝……为何是尽数诛绝?好个冥河派,好狠的冥河派。”
从周仪所带来的消息来看,他本以为即便长宁即便受此大难,但至少能有半数百姓能够活下来。
冥河派即便再过丧心病狂,亦需凡人供奉,会有所留手。
但如今看来,他错了。
冥河派竟是要彻底毁了长宁。
听闻这个消息的他如遭雷殛,竟完全乱了分寸。
“父亲……”
李慕言张了张口,看着呼啸而来的鬼物,紧紧抓住了手中的木雕。
“先生,慕言不知您是否能救我们,即便不能,慕言也感激您一直以来的教导。慕言相信,终有一日,您一定可以将恩泽传遍四方,成为上古传说中护佑百姓的真神。学生慕言,敬上。”
鬼物越来越多,申屠已经变得吃力起来。
城中此起彼伏皆是百姓的惨叫声。
李慕言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木雕却突然发出淡淡的微光。
有庄严淡然的神明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颂吾之名,护尔之身。”
先生?!
李慕言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口中忙念道:
“护福无量,诛鬼破魔。诚愿玉溪村土地周仪神通显灵,镇压邪物。”
木雕依旧闪着光,但鬼物却已越来越近。
李慕言微微苦笑,果然先生也没有办法吗?
就在这时,却忽有一声惊呼声响起:
“那是什么?”
李慕言抬起头来,在天穹上看到了一道湛蓝的光。
这是一条河吗?
不。
他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把翻腾着浪花的倾天长剑。
东去剑,一剑东来。
“先生?!”
李慕言又惊又喜,他曾在周仪手中见过这把剑。
“父亲!”
李慕言正欲呼唤李艾,却发现他早已和自己一般,将目光投向了天穹。
长河悬于空中,来到了狰狞鬼将的头顶。
这浑身插满兵器的鬼物眼中亦有凝重之色。
长剑似乎将它当做了自己的对手。
二者只对峙了片刻,似有浪花拍岸声在天穹响起,狰狞鬼将鬼躯之上的兵器也疯狂抖动起来。
下一刻,长剑如同天河,倒灌而下。
狰狞鬼将戾啸一声,浑身兵器尽数自干枯的身躯飞出,在其驱使下迎着东去剑向天而行。
而后,人们便只见到长河落下九霄,水光照亮了长宁。
待波涛散去,唯有一尊四分五裂的鬼将残躯,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而那湛蓝的长剑,依旧波光闪耀。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有一尊神明虚影自剑中走出。
他环顾四方,目光淡然。
亦有淡淡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
“后离者死。”
似乎为了证明这句话,湛蓝长剑一声轻啸,飞出又飞回。
已有十几只厉鬼在水光中魂飞魄散。
长宁南边,一只侏儒般的鬼将大步向远处飞去。
随后便是西边、东边、北边。
四尊鬼将,尽数离去。
谁也不愿同狰狞鬼将一般,于剑下魂飞魄散。
随着它们的离去,其余鬼物也仓皇地向城外逃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座城池终于安静下来。
人们望向天空,那白衣的神明微微颌首,随后乘剑而去。
剑光划过天空,驱散了夜色。
当一缕天光穿过乌云,人们知道,天亮了。